布帛急得不行,哪里顾得上拿她馒头?待她连珠炮打完,忙忙把还阳事说了。李子香顿时扔了下了好大的决心才偷来的馒头,热泪滚滚,骂道:”你混帐!太不够哥们义气了,亏姐一路这么照顾你。混蛋!狼心狗肺的东西……“想放声大哭又不敢,捂住嘴巴,蹲在墙角边啜泣起来。
布帛满怀歉仄,无话可说。就此走人又觉不忍。李子香啜泣片刻,抬头看他还在,不禁有气,嗔道:”还不滚,还想在姑奶奶面前显摆?信不信我抽你?“
布帛搓搓手,叹气欲走,心念一动,低声说:”咱现在不是人了,只有虚形没有实质的。你看看能不能把你自己附身到我身上,我偷偷带你溜回人间?”
李子香怔怔地看着他,猛一耸身,拍手欢呼:“对啊!”慌忙掩嘴,自觉声音太响亮了。低声悄语:“我怎么想不到?还是你聪明!嗯,比我聪明一点点……快来快来,咱哥俩合成一个,偷溜出去。”眼角带泪口角带笑,急急扑上来。两人俱是有形无质,一撞便即弹开,一个抱头一个抚胸,哎呀叫疼,还不敢大声叫。
李子香皱眉:“怎么不行?奇哉怪也……再试一下!”布帛未及反应,她又撞了上来,还是不行。李子香恍然大悟:“你我都是有形无质的,还能怎么附?真是傻瓜大冬瓜,除非你施法把我收了。快点施法把我收了就行。葫芦有没有?月光宝盒?火柴盒我也能将就将就。打火机?一样都没有,你干啥吃的?”气急败坏。
布帛被撞时背包离体,不知道飞哪里去了。摸摸身上,只有贴身收藏的姚姬玉佩。当即取出,让她入佩。
李子香急退三步,大惊失色:“这玉佩上面的仙气好浓!我如果进去了,不是出不来,就是让它连皮带骨给消化了。不行不行,换一个,换一个。“
布帛无奈,收起玉佩,问:”我一直带着玉佩,你怎么不怕?要我拿出来才能感受它的仙气?“李子香道:”我怎么知道?你是道士还是我是道士?“
布帛四顾无物,说道:”先出城再说吧。出了城再找找看有什么东西可以附身。“
李子香迟疑:”有没有守城鬼卒?会不会拦我?”
布帛道:“走一步算一步。要不然你有什么办法?”当先举步。
李子香埋怨:“站着说话不腰疼,敢情鬼卒抓的是我不是你。“口中嘟嘟嚷嚷,脚下倒是迅快。还好背阴山城鬼心惶惶,鬼众窜来窜去,不见夜叉、鬼卒来查,两人轻易出了城。布帛早问明方向,于是快步疾行。李子香忧心忡忡:“想出办法没有?前面就是望乡台了好像。那边肯定有牛头马面把关,我怎么过去?”
布帛情急之下揪起路边一棵彼岸花:“你试试,能不能附身这个?”
李子香大喜:“肯定可以。我网上看神怪小说修真小说,鬼魂啥东西都可以附身的,快快快,把我变进去。”
布帛发愣:“什么把你变进去?你自己不能进去?”
李子香比他更愣:“我?我一不是道士会施法,二不是妖怪会变身,自己怎么进去?“布帛额头冒汗:”你用意念……就是专心致志,想着自己飞进彼岸花,跟它合二为一,就可以了。“李子香半信半疑:”这样就可以?这么简单?可是你为啥不施法把我变进去?你不会?“
布帛惭愧点头。李子香十分不满:”还道士呢,真是不学无术,不求上进。姐如果像你这样的工作态度,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布帛点头称是,催促她别罗嗦,专心凝念进彼岸花才是正经。李子香闭上眼睛,想了半天,睁开眼睛:”不行,你在这里碍手碍脚的,我没法子集中精神。”
布帛几乎哭出声来,擦着额头冷汗放下彼岸花:“算我怕你了姑奶奶。”退后三四丈远,紧张地盯着她,心中念佛:“南无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心想事成,进去。进去。”霎霎眼,李子香不见了。
布帛又惊又喜,跑回来拿起彼岸花,问:“进去了吗大小姐?”不见动静。布帛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进去,转头四顾不见人影,再问手中花:“进没进你给个准话啊。嗯,如果你在花里面,就抖抖叶子可以吧?”边问摇动手中花,担心万一她听不到。彼岸花六七片长长的叶子一起舞动起来。
布帛大喜,正要把花掖在腰间,摸到腰间玉佩,记得她害怕这个仙家之物,便把玉佩取出来,插在脚下所穿的白色杋布鞋上。担心摔丢了,又用鞋带系住。这才把花掖在腰间,大步前行。
一路极其顺利。到了忘川,鬼卒们已经搭好一座简易木桥。布帛过了奈何木桥,因黄泉路极长,走一趟不容易,鬼卒得判官令,开来一辆小轿车送布帛,风驰电掣,半个小时就到了鬼门关。白无常已经等候在那儿。客客气气地陪布帛走出鬼门关甬道,他忽然笑一笑,问:“大士这一趟阴间之旅,没落下什么东西吧?”
布帛摇头说没有。白无常又问:“那,没有带什么东西吧?”布帛心脏剧烈地跳一跳,只得掏出彼岸花,惭愧说:“我看这花十分好看,打算带去阳间做个留念。小小物事,没有触犯什么忌讳吧?”他学佛以来,几乎不说慌,今天为了李子香性命,不得不打诳语。
白无常拿过彼岸花,在手里颠了颠,又还给布帛,意味深长地说:“法律、规则不外乎人情。大士于地府有大功德,秦广王交代过尽量给你方便。大士欲念未断爱花有心,我也不能焚琴煮鹤大煞风景。”忽然一掌猛击在布帛背心,口中大喝道:“去休!”
布帛轻飘飘的鬼身哪里受得了他猛力一掌,顿时烟花火箭一般飞射出去,又高又远。吓得哇哇大叫,紧紧地闭上眼睛,只恐势尽时摔个粉身碎骨。蓦然间咻地一声轻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把他吸了过去。未及睁开眼睛,但觉周身疼痛剧烈,忍不住大声哎呀,倒抽冷气。
睁开眼睛,只见头顶上木椽敝旧,瓦片欲落,梁黑檩裂。四面墙壁表面上的白灰剥落大片,露出里层的土坯。一个土台占去小半间屋子,上面依稀有几块神主牌。乃是一间旧祠堂。吃惊之下撑身坐起,发觉身在地上,身底下一张破草席。对面一个衣着鲜艳的妙龄少女满脸惊恐地瞪着他。
布帛猛省起自己真的还阳回来人世间,大喜之下狂笑怪叫:“哈哈,我真的活了!活过来了!哈哈……李子香,李子香!啊……“声音嘶哑,到喉头而止,只发出几声嗬嗬。挣扎想要爬起,左肩胸一阵剧烈疼痛,一口气喘不上来,又即坐倒,只疼得脸面扭曲,龇牙咧嘴。少女连连后退,双手捏着古怪的指诀,口中念念有词。布帛吸一口气,奋力站起来,头昏脑胀,摇摇晃晃。少女大叫一声,扭头便跑,边跑边叫:”爹爹快来!诈尸了!“
布帛张口欲叫,喉咙干燥疼痛,嗬哑两声,说不出一句囫囵话。胸口疼痛如旧,他强忍着抚胸连连咽口水。满口干涩,无口水可咽。转头打量四周,确认是一家接近荒废的祠堂。料想车祸之后,没人认领,村人也不敢把他随便葬了,只好暂时移尸于此,等待警察来验尸确认身份再作处理。
他艰难举步,出祠想找口水润润嗓子解解渴,刚出祠门,旁边闪出一个中年汉子,一张符纸贴在他额头上,喝道:”孽障,还要作怪?“
道士被人贴符,简直是奇耻大辱。布帛大叫:”我是人!“撕下符纸,扶着门框站定,方才看清中年汉子身后还跟着刚才那个彩衣少女。两人服饰有异,看样子应该是边疆少数民族特有的,至于什么民族,布帛可分辨不出来。中年汉子面貌黝黑,五官端正,只是两腮内凹,双颧高突,显得有些阴狠。他手中还拿着一张符纸,上下打量布帛,满脸敌意和意外:”你没死?“嗓音嘶哑难听,像乌鸦,像夜枭,好像他也刚刚还阳回来。
布帛点头,问:”有水吗?渴死了。“连连干咽着。料想他是村人请来主持下葬的法师。
中年汉子上下左右不停地打量布帛,确认他是活人,敌意渐失,换得一脸失望,扭头冲少女一摆手,父女俩转身便走,一句话也没有交代。布帛再次问有没有水,父女俩头也不回,很快就走掉了。
布帛抬头望天,云彩叆叇,一片阴沉,不知是上午还是下午。祠堂外是收获过的大片庄稼地,一条小路通往二三百步外隐约可见的村庄。举目不见一人,布帛挣扎着出祠,捋取几片稍稍肥厚的叶子嚼过,干渴稍止,饥火上升。目光四扫,在庄稼地旮旯里发现一棵挂着几片被冻黑蜷缩的薯叶的地瓜秧子,急忙寻一块破瓦片去挖。他是农村孩子,闽南多的是地瓜,从小在地里刨地瓜惯了。片刻挖出一块拳头大的地瓜,喜出望外如获至宝,用衣袖胡乱擦擦泥土便啃。
吃完地瓜,肚子不空,貌似一身疼痛也减轻了不少,方才重新记得李子香。急摸腰间,一声哎呀,彼岸花无影无踪。强撑着一身疼痛满祠堂寻找,花是找不到了,却在角落里找到自己的背包。打开一看,原物俱在,连放在包里的三百多块钱都是一分不减。乡亲们真是厚道。布帛暗暗庆幸。沉吟一阵子,出祠勉步向西继续前进。他嘴笨舌拙,不想留下来跟村人费口舌。至于李子香,找来找去找不到花,只有念佛祝福她平安回阳了。自己既然顺顺利利回来,她应该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