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吼!”牛犊大的吼兽从松下蹿出,被火枪插个正着,顿时胸腹间冒出火来。它吼叫着就地打滚,压熄火焰,转身窜入林子。
布帛喝一声:“站住!哪里逃?”“对方不战而走,布帛胆气大增,吆喝一声不过虚张声势,本不奢望吼兽听令,没想到吼兽当真依言收住势头,一跳一跳地跳出来,趴伏在松树下,双眼火星渐次熄灭消失,只余三四点零星游走。双耳和眼角一起耷拉下来,一副委屈模样。
布帛又惊又喜,缓步走近,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吼兽。见它满脸委屈,下巴似乎都要翘了起来,怔了怔,问:“你没忘我以前是怎么交代的吧?不能伤人知道吗?”
吼兽重重地点一点脑袋,长长的耳朵像两条布条似的甩荡,鼻头张翕,似乎更加委屈了。盯着它泫然欲泪的眼睛片刻,忽然明白过来:“你想说他是妖怪不是人,所以你攻击他没有违反我的话?”吼兽再次点头。这一回点头速度极快,若非布帛眼力不错,肯定要怀疑自己眼花。
布帛挥手道:“好吧,这一回不怪你。对了,大师姐阿也海在这?”吼兽点点头。布帛喜出望外:“带我去见她。”无生法天败逃之后未通音讯,自是悬念。
躲在一旁树下的黑衣青年看傻了,叫一声:“恩兄,慢走。”
布帛回身,只见黑衣青年额突颐翘鼻塌颧平,相貌丑陋。他满脸感激,躬身施礼:“在下陶根。不敢动问恩兄名姓?”
想不到对方一介妖灵如此有礼貌,布帛打一稽首说了。
陶根道:“不是恩兄及时赶到,在下一定要命丧妖兽之口。这只吼兽非同小可……对了,罗刹女阿也海是你大师姐?令师道号如何称呼?”
布帛惊讶:“你认识阿也海?我有两个师父,浮尘仙师是一位,另外一位名讳无生法天。阿也海与我共同拜于无生门下。”
陶根丑脸浮现几丝伤感:“我有一个孪生兄弟陶木,还有一个孪生妹子陶夭。我们三个乃是天目山一株千年碧桃所化。年前我们兄妹三人游玩黄山,偶遇阿也海。其实,是我第一个与她相识,也是我第一个向她表白心意。可是……唉,三代以来文胜质,人心重华不重实。我长得这么丑,阿也海看不上,后来就让二弟捷足先登……这也没什么,他们郎才女貌,我看了也替他们高兴。只不过我二弟有些花心,惹阿也海不高兴了。两人先是龃龉不断,后来发展到打打杀杀。阿也海脾气暴躁杀心甚重,二弟让她欺负得够惨的。我和小妹当然不能坐视,于是就结下仇冤。”
“后来不知如何,二弟又哄得阿也海回心转意。可是日前不久,两人再次翻脸动手。二弟逃回天目山,阿也海追杀过来。我们三兄弟合力,打不过她和吼兽,只好边打边逃,不知不觉来到这里。小妹陶夭在会稽山失散了,还不知怎么样。这一回,二弟也不知道逃哪里去了。”
说到心仪美女让兄弟挖走,并没有愤恨之色,话里话外,满满都是手足情深。布帛欣赏他为人,马上接口:“刚才见到一个白衣男子跑过去,确实一表人才。应该就是你兄弟了。”指明方向。陶根诚挚道谢,作别自去。
夜色深黑,星光稀微,布帛视夜如昼,随吼兽向东奔行几里远,果然见到穿着无袖红衣、红色七分裤的美女师姐阿也海独自站在一片竹林边低头寻找着什么。青翠的竹子长满了山谷,万绿丛中一点红,郁郁葱葱的一片竹海为背景,衬托得这个长身玉立的修罗美女艳丽如画,娇美如仙。
阿也海闻声回头,又惊又喜:“三师弟来得正好!来,你猜这是什么东西?”
布帛顾不上与她细说别来经过,快步过来。阿也海脚边一个小腿粗的深洞,凑眼看,黑乎乎的看不到底。
布帛诧异:“一个深洞有什么不对?里面有老鼠?蟒蛇?哦,穿山甲?”地洞笔直向下,应该不是蛇洞。他不知道穿山甲的洞是什么样子,顺口一说。
阿也海嘿嘿一笑,轻拍温驯偎近来的吼兽脑袋,说道:“呆子,瞎猜个啥?告诉你吧,这是个青竹妖怪的洞!”
布帛惊讶:“竹妖怪?”扭头看着身边苍茫一片的竹海,有些疑惧。竹子只有几年十几年寿命,不比乔木几十年几百年,从来没有听说过竹子能够成妖作怪。狐老成精树老变灵,没有百年以上的漫长岁月攒够日精月华,任何生灵都不能突破大自然加诸身上的各种界限,更别说移形换相成精作怪。
阿也海道:“我也很惊讶,刚才还与他打一架。除了竹妖,还有一个千年樟树精。忒怪了,这浙地怎么如此多的林木成妖?樟树精章成逃掉了,我也懒得追赶。竹妖竹青本来都让我用法宝打成重伤,打算留给吼兽当点心,没想到奄奄一息的家伙倒在地上一会儿好像又恢复大半,变成一段竹筒钻入地下。我想这其中必然有个缘故。大概就是师父说的木灵地,所以……”
布帛心弦一颤:“木灵地?木气灵胜之地?”几乎想就地坐下来采气看看。阿也海点头:“师父也告诉你了?师父希望能够找到五行灵地练五颗未明珠。火灵地就在荆山,其余四灵他还没有找到。据说天地间虽然从来五行之气不缺,但何时能够郁结一处,那是谁也说不准的。五气郁结于某地成灵境,时不定,地不定。能够碰到一处,已经是很大的福缘了。所以他也不急,这当儿依旧在荆山火洞淬炼他的未明珠。我是追杀一个薄情郞才来到这里,他是天目山一个桃木妖灵。前不久在会稽山,吼兽还吞食了一只茶树妖。你不觉得奇怪?怎么浙地如此多的树妖木怪?”
布帛点头:“大师姐说得对,是很奇怪。竹子才几年寿命?从来没有听说竹妖怪的!”
阿也海伸着长长的胳膊长长的手指指着深洞:“所以我想下去看看。你跟我一起下去吧?”
布帛自无异议,却问如何下去?他可不会变化。
阿也海手一抖,手中多了一把三寸玩具小纸伞。又一抖,小伞变成一把古装剧常见的桐油纸伞,道:“这是师父帮我炼制的法宝'混元金斗伞',可大可小。进来吧。”
布帛恍然明白类似藏身于沙的道法,欣然过来。
阿也海右手执伞左手抓住他胳膊,轻喝一声:“走!”桐油伞带着两人飞起,变成三四寸大的小伞,伞下两人同样依比例变成尺许长的小小人儿,飞入深洞之中。
这一回快速坠落,直下百丈。忽然觉得空间变大,仿佛有微风吹拂。明白别有洞天,又是惊讶又是欢喜。空间不再迫隘,阿也海收起混元金斗伞,两人各施术法,飘然下落,一边打量所在。
所处乃是一个颇为深广的地下洞穴,刚才那深洞就像是这地穴通风采光的天窗。两人的眼睛视夜如昼,只见无数树根盘结靠贴在洞壁上,大小不一盘根错节,纵横交错重重叠叠,把原来的洞壁完全遮没成树根之墙。
两人落地之后,同样发现地面上凹凸不平,全部是虬突粗壮的树根,密密麻麻不见寸隙。有些板状根极其粗巨,高及人肩,把宽阔的洞穴隔成一个个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隔间。更有许多蚯蚓般的细长树根贴在大树的板状根上,上下起伏到处攀爬,瞧来十分怪异。
布帛从来没有到过热带雨林,从来不曾见过树木的根系可以如此野蛮狂乱地生长着,心下十分震惊。虽然他的家乡也有根系极其发达的榕树,连直接在空中吸收水气养份的气生根都长得出来,甚至于独木成林,但如此硕大如木板墙的板状根还是从所未睹。
阿也海大喜:“这里一定是木灵地!我要马上回去禀告师尊。”
布帛道:“小弟练有一门五行功,可以撷取五行灵气。我这就练练看吧。”阿也海惊喜:“当真?难怪师父要收你为徒。师父说每一道生灵都有长短处,所以他要收遍六道弟子,探究一条扬长避短的路子。好了,你练吧,我给你护法。”
布帛盘膝坐地,行功采气。五心朝天,却只用左手掌心采气。果然意念到处,木灵气沛然而来。心头大喜,强捺心思,专心采纳。温暖的木灵气从他左手臂内侧正中线源源而上,至腋下“极泉穴”,直接横穿到达胸口“璇玑穴”,沿任脉直下丹田。
阿修罗武勇天生,学不来人道练气法。阿也海好奇地注视着布帛,见他双眉微扬,满脸喜色,自然明白他采到了木灵气。心下兴奋,起身徜徉。身处地穴,四下安静,她不知不觉越走越远,一会儿才猛然省起竹妖竹青就是逃入此洞,不知躲在哪里,慌忙赶回布帛身边。还好布帛安然无恙,采气如常。他行功正酣。一身微泛青光,在黑暗中尤其显得宝相庄严。阿也海无意之中看到他庄严脸相,微微一怔,心底下涟漪泛起,想到了那个薄幸风流郎。
她在黄山脚下自有居处。无生法天下火洞炼未明珠,不需弟子随侍,她便回黄山。一日偶遇陶根问路。她顺口指点,本不在意,对方却对她一见钟情,三天两头过来展开爱情攻势。阿也海拒绝了,陶根相貌实在不敢恭维。陶根不死心,请口才便给的二弟陶木出马来说合。不料陶木见色起意(一见钟情和见色起意的差别是什么?有人能告诉我么?),受兄托而不忠兄事,挖起了墙脚。
陶木风流倜傥人才一表,论知情识趣更非直肠直肚笨嘴拙舌的陶根所能望其项背。阿也海昏昏然倒入陶木编织的梦幻爱网中。两人双宿双飞,本也快活,奈何身怀利器杀心自起,会泡妞的人自然是一泡再泡,怎么可能一棵树上吊死?陶木很快就勾搭上浙郡一个富家小姐,甚至于连富豪包养的小三也搭上。
阿也海先时其实并不在意。阿修罗从心所欲,跟着感觉走,并没有忠贞不渝之说。看中了,或以力夺,或以心求,来了就是眷属,去了便是陌路。没想到陶木狼心狗肺,居然打算趁她熟睡之际把她吞了。阿修罗身不同凡人肉身,对妖灵来说,乃是有极大助益的修行资粮,吃一个可抵百年修行。只不过阿修罗无论男女,个个勇武,非寻常妖灵所能敌,想抓一个来吃,近乎妄想。
阿修罗警觉心非同小可,阿也海及时惊醒,怒不可遏,飞身追杀。陶木别的不行,飞行功夫不亚于她,一路逃回天目山。阿也海追到天目山,对上陶家三兄妹,有吼兽之助,分别打伤陶根陶夭。陶木飞身逃跑,阿也海放过陶根陶夭,追着他不放。一路追杀到此地,刚才打退来助拳的竹妖樟妖,枉然花费一番气力,又让薄幸人逃了。
想到这里,心下郁闷,轻叹一声,缓缓坐下来。扑,一声闷响,屁股下面板状根受不了她身体的重量,破裂断开。若非她反应快,就要一屁股坐地。阿也海气得抬脚要踢树根,陡觉不对,怎么这么巧偏偏坐上朽败树根?左手不轻不重地拍打在一条粗壮肥硕的板状大根上,顿时喀喇连声,应掌根断,直是摧枯拉朽,不但受掌处破裂崩坏,裂缝还延伸出去四五尺远。
阿也海惊讶:“三师弟,你把木气都采光了!奇了怪了,你居然如此厉害?”
布帛早就觉察到木气渐竭,不复先前沛然。心下疑惑,已经不再采摄,而是在炼化。他身怀存有绝大木气的小铜钟,这些日子有空时加吸取,小钟木气已经所余无多。他的炼化功夫日深,纵然控制不住下面阳涨昂扬,但已经能够控制欲念,不再每回都是欲火焚身难以忍耐。阿也海说话时他已经把木气炼化得十之八九,便收功睁开眼睛,说:“这里应该不是木灵地。木灵气没有想像中那么多……”
啪啪啪一阵炒豆似的爆响打断他话,劈里拍拉异声中,无数木屑飞溅。阿也海急擎混元金斗伞护身,布帛下意识祭起护身符。轰隆隆,洞穴一瞬间崩塌,无数碎木乱石挟着尘土,纷坠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