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浅衣从化成人形,眼泪就没有断过,惨白的脸上像是挂了一条河,泪水流得源源不断。
云市长倒是看起来很镇定,一滴眼泪都没有,但是眼眶中血一般的赤红和手上不受控制的颤抖,还是可以看出他此时紧张的情绪。
面对这样的场景,我十分尴尬的站在这一家人中间,躲开不是不躲开也不是,最后只能尽量将目光都挪到季明修身上,可是季明修偏偏不看我,而是跟着云市长一家人,目光坦诚的直直盯着云浅衣。
倒显得我自己有心事瞒着云浅衣似的,场面一度让我十分为难。
云浅衣哭了半晌之后,终于擦了擦眼角将视线清晰地锁在云夫人身上,“妈,您别难过了。”
云夫人嘴上说着,不难过不难过,眼泪却没有一点要收敛的意思,“浅衣,你现在怎么样,还好吗?”
我脸上一僵,心话,这种毫无意义的对话完全就是在浪费时间,云浅衣已经死了,问她好不好能有什么用?她再好也活不过来,最后只能让人徒增悲伤罢了!
不过转念一想,我又叹了口气,这种悲伤的时候,他们激动地心里似乎也就只能问出这种话了,一家人而言,千言万语不及一句关心。
于是我也就在中间听了小半晌,这种上学前爸妈会对孩子说的话。
半晌之后,见云夫人跟云市长迟迟不提重点,我干咳一声打断一家人的聊天,道:“云市长云夫人,浅衣能留在你们视线中的时间不多,所以,您看是不是有话还请说挑简要地说。”
云夫人抹了一把眼泪,抽泣声中把云市长推到了身前,这种很需要理性的话,果然还的是云市长来问。
云市长先是露出一个慈爱的微笑,“浅衣。”
云浅衣跟着带起泪珠的笑道:“爸爸,你老了。”
云市长在脸上抹了一把,“能不老嘛……唉,不提这些了,我来问你一些事情你一定要好好回答我。”
云浅衣点头,目光坚定道:“您问吧,”
云市长道:“害了你的那个人,你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吗?”
我的视线也同时锁定在了云浅衣身上。
这个问题其实是我跟云市长要求的,算是一个重点问题,希望他可以在见到云浅衣的时候把这件事问出来,因为这样可以帮助我们找到那个借尸还魂的云浅衣,为所有的亡者报仇。
云市长当时稍微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并且在答应这件事的时候提出,如果我们找到了那个云浅衣,并且将她击杀了,那么最后,我们要把云浅衣的尸体带回来,送回给他们,让他们来安葬。
这是正常的,我于是也答应了云市长的要求。
我看到云浅衣一愣了一下,看着我们的目光有些疑惑,“你们说的是带着我身体的那个人吗?”
云市长点头表示确定。
云浅衣闭上想了想,这时,我的结界内出现了一点动荡,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出去,我赶紧将结界打开,放云浅衣的意识出去,不过很快,意识又再次回归到了结界中,云浅衣的身体都开始变得模糊,粗粗喘了几口气对我们道:“不行,我感觉不到。”
我有点失望,不过云浅衣也已经尽力了,最后没找到我也没有办法,便将剩下的时间交给了云家人叙旧,期间不忘提醒季明修把他的问题赶紧说出来,不然云浅衣的魂魄就要散了。
季明修不慌不忙的等着一家三口说得声泪俱下,一遍一遍擦着眼泪,半个小时后,云浅衣的身体终于已经变得极单薄了,季明修这才对云浅衣说:“云小姐,我需要你来给我证明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
云浅衣愣的眼泪都忘了擦,“我们的关系?我们什么关系?”
季明修将婚礼的事情及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又复述了一遍,然后道:“所以,我需要你来帮我解释一下,我们之间其实并没有关系,这样对你,对我都有好处,不是吗?”
说完看了一眼偷偷抹眼泪,神色却有些尴尬的云夫人,云浅衣顿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对云夫人说:“妈妈,我跟宋明修之间并没有感情,我也不喜欢他,你不要为难他好不好?”
云夫人这时候也不装了,直接对云浅衣说,“可是他订婚的对象说到底还是你啊。”
云浅衣扁了扁嘴巴,一副生气的样子,“妈妈,那个人不是我!你应该知道的,你再这样执迷下去,你要我怎么办,你想让我带着之强压上来的执念,不能转世投胎吗?”
云夫人这下不敢再说了,赶紧对云浅衣说:“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浅衣,妈妈知道错了,我不再想就是了,以后也不想了,宋明修就是宋明修,跟我们只是恩人的关系,好不好。”
云浅衣比我们更了解云夫人对她的爱到了什么样子,这种程度的保证,显然并没有什么约束力,于是在身体完全消失前对云夫人说:“妈妈,我要你保证,以后不会为难宋明修跟顾湮湮,还有……”云浅衣的话突然顿了顿,再开口时却是对我说的,她叫了我一声,“湮湮。”
我抬头看向她,现在已经不再需要自我暗示说这个云浅衣不是坏人了,这种目光都带着“善言”的人,只是看一眼就可以让人放下戒备。
云浅衣看着我道:“如果之前有什么事情对你造成了不好的影响,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我赶紧挥挥手说:“没有没有,你不用这个样子。”
云浅衣叹了口气道:“只能怪我生的不是时候。我没能赶上一个安稳的岁月,不然我们一定可以成为朋友的,是吗?”
我用力点头道:“我们现在也可以是朋友!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云浅衣身子瞬间完全透明过去,消失前正好定格在她的微笑上,像是准备好的一样。
云夫人哀嚎一声,跪倒在地上,好半晌没能起来,云市长也终于无法再忍受着心中的悲伤,枯瘦的脸上纵横而过一片浑浊,看得我像是做错了事情一样,我都有些怀疑这样做到底是不是作对了。
如果今天不能招来云浅衣的魂魄,那么时间久了,云市长一家也能从悲伤中走出来,可是经过了这样的一次招魂之后,他们会不会在心里更加难以割舍女儿?
我心事重重地坐在一边看着季明修,季明修走过来,站在我面前问我:“是不是在想这次招魂到底应不应该?”
我点点头道:“是,其实我本来真的好意的,不过后来加了很多个人的想法和意愿之后再看云市长一家悲痛的情绪,我就有一种很深的负罪感,季明修,你说我这么做真的做对了吗?”
“湮湮,谢谢你。”季明修还没有张口,云市长忽然从我面前抹了一把眼泪,对我道,“要不是你,我们真的连浅衣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要不是你,我们连最后的嘱咐都没法跟浅衣说了,要不是你,我们啊,就真的要一直悲伤到死了。”
“云市长你可千万被这么说,我,我,我其实……”我其实没有那么大公无私。
云市长似乎看出了我在想什么道:“湮湮,其他的事情你不要再多想了,我都明白,世界就是这样,所有的事情,包括感情,都是要靠交换才能得来的,你有自己的需求,并且用自己的行为满足了它,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再说了,我们不是也有事挂在你身上吗。”
我站起身来看着云市长。
云市长又道,“还是那句话,浅衣死得冤枉,我希望你可以为她报仇,可以为她找回身体。”
我答应道:“这一定会的!”
云市长将夫人拉起来送进车里,然后对我们道:“时间不早了,你们也赶紧回去吧。”
上车后,云市长突然又把车窗放了下来对我道:“湮湮,你明天来我家里一趟,我有些事情要对你说。”
之后开车离开了我们的视线,我看着汽车扬起的灰尘在漆黑的夜幕中呈现出一道屏障,心里还在猜测,“云市长想对我们说什么?”
季明修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什么也要明天才能知道,你现在想有什么用,上车吧,我们也回去。”
也是。
我拍拍身上的土,钻进车里。
可能是因为心里有事的缘故,我这一晚上睡得很不踏实,一直都在做梦,而且还是噩梦,一闭上眼睛就觉得有人在追我,我不管往哪里跑,那个人都能跟上我。
就在我跑了起码有一个多小时的时候,我回头看,那人影已经不见了,可等我再一转身,那个阴魂不散的人竟然就贴在我了我的脸上,我的视线正好看进他黑漆漆的毫无生气的眼眶里,连个眼珠都没有,像是要把我活活吃掉一样。
我吓得嗷的一声尖叫了出来,紧接着用出了一股洪荒之力,把那贴在脸上的“恶鬼”,一巴掌打得倒飞出去好几米远,然后我睁开了眼睛。
暖玉色天花板在眼前晃出柔和的光芒,我愣愣的看着他们在眼前天旋地转,突然感觉到手好像被人给按住了,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刚刚那张脸,心里咯噔一声,赶紧拼了命的把手抽出来,结果手是抽出来,还带着一个睡眼朦胧的男人。
季明修眼神迷茫地看了我一眼,“你在干什么?”
我脸色一绿,心里一个劲儿的狂吼,忘了我们现在是住在一起的了,不行不行,绝对不能让他知道我刚才做了噩梦了,不然他会一直嘲笑我的,我慌慌张张看了一眼身边,正好瞥到了闹钟,于是道:“我看看几点了。”
季明修目光一点点清晰,道:“三点钟了,阳间阴气最盛的时间和黎明的交叉点,万鬼复苏找食物。“
在季明修刚刚睡醒,还有点沙哑的嗓子中我听完了他说的一段话,然后把我自己吓得直接钻进了被子里,全身上下都在抖。
“万鬼复苏,万鬼复苏?!”我一边嘀咕一边冒冷汗,忽然觉得自己被一条强有力的胳膊抱紧了怀里。
我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
万鬼复苏跟我做噩梦有啥关系?季明修分明就是知道我刚才做噩梦了故意这么说的!
我腾地一下从被子里钻了出来,眼神恶狠狠的盯着他,“你故意吓我是吧?”
季明修很自然的点点头,“对啊。”
我挣扎起来,“你知道我做了噩梦还吓我,你有没有良心啊!”
季明修的脸凑近了几分道:“良心那种东西我没有。”
之后我眼前一花,再次被按进了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