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沉默良久,最后还是季明修先沉不住气了,不过也不是要跟我道歉,而是开口道:“我送你回家。”
我此时已经看开,我跟他挣扎完全没有用,最后只能增加两人之间的矛盾,还不如我先暂时闭嘴,至少等我的伤不至于让我就算是说服了季明修之后,结果还是没有力气回到镇子上,再做打算。
季明修见我没有说话,当我是默许了,抱着我的胳膊轻轻向后收拢一下,之后双腿发力,一晃神的功夫,我们已经在半空上。
刚刚那片空地周围,正在伺机而动的野兽们也就在我眼前一花的功夫,油绿的瞳孔瞬间失去了目标,很快,野兽们焦躁而愤怒的咆哮传到了半空中。
我被季明修紧紧裹在怀里,夜风很大,却没有吹到我身上。
又是几个纵越,我们从前山翻上了山顶,之后向后山一拐,我的小院子便近在眼前。
院门还是我走时候的样子,可见这期间没有人来过。
季明修一直将我抱进卧室,才松手放我在床上。走的时候没有关窗户,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山里的雾气打湿,再加上我一身沾血的衣服,我全身说不上来的难受。
“那个……”我脸上一烫,对季明修喊了一声,“你先出去一下,我要换衣服。”
季明修此时正弓着腰在窗前的油灯边划火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话一出口,季明修拿着火石的手竟然颤了一下,本来已经有些苗头的火花顿时熄灭。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间被尴尬填满,我脸上烧的几乎快要冒出烟来,季明修也是一段短暂的停顿没有再动火石。
不过好在停顿很短暂,季明修那边的火石再次发出火花,油灯点亮了。
昏暗的灯光将房间照亮,也很快将烧尽了满屋子的尴尬。
我赶紧把脸转到床里侧,不过拿衣服的话我也没有敢再说了。
刚刚是因为身体实在不舒服,才微微有点虚弱的情绪,此时瞬间恢复了“生闷气”的样子,我光明正大的摆出了一副“你刚才凶我,我很生气”的表情,整个人都在散发着“生人和季明修勿近”。
我不否认我有借着这个机会想看季明修认错,可是我生气也不全是装的,只不过我生的不是他的气,而是我自己。
因为不论是在原来的世界还是在现在的,我似乎一直都在理所当然的享受着季明修保护。
也许他的保护有的时候会有攻击性,尤其是在语言方面,他总是可以把很温暖的话,三言两语扔进冰窟,让人想捡都要考虑一下这个温度能不能下得去手。
可是我也知道,这些不过都是本性使然。
我没有跟他一起经历过感情成型的年纪,所以我不能怪他,也不能对他这样的脾气说“你必须改”,因为我没有这么做资格。
不论是季明修还是宋明修,不管是现在的还是千年以后的,他对我的保护从未变过。而我的任性跟执着,似乎也从未变过。
我面对着墙壁忽然苦笑一下,不知道如果原来的那个顾湮湮在这具身体里的话,她会怎么做?
正想着,身上忽然落下来一片轻薄布料,我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单手摸了上去。料子入手的感觉很软,有点像是细纱,在布料的某一处上我还摸到了和繁复的刺绣花纹,虽然没看见,但是凭感觉我也可以摸出来,这上面的刺绣应该正是以我种在院中还没有开花的月季为蓝本绣上去的。
我的心在摸到这块刺绣的时候便猛地震了一下,轻轻将布料拉到面前。
“你穿这个吧。”季明修有些沙哑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吓了一跳,刚才还以为他把衣服放下就已经出去了,没想到他还在我身后,我摸着布料的手顿时触电了一般收了回来,心里一个劲儿的骂自己,让你乱摸,被发现了吧,幸好刚才没有笑,不然好不容易让他有些纠结的情绪,一下就得暴露。
我十分不舍的将那块布料向外推了推,推的时候还不忘再摸两下,以防万一真的被收回去我真就连摸都没得摸了,这布料是真的很好,摸起来特别舒服,穿在身上一定比我这一身麻布衣服要舒服的多。
“你拿走吧,我有衣服。”天知道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有多言不由衷。
季明修没有说话,但是我知道他也没有走,于是阴阳怪调继续道:“一直被你救,真是麻烦你了,我光是还命就已经足够还上下辈子了,所以我不能再收你的东西了,不然我怕是生生世世都还不完了。”
季明修此时竟然开口了,“那你就一直还,什么时候还够了我再想想还有什么办法让你愧疚。”
一句话,愣是将我对季明修原本的所有认识全部推翻了,我竟然有些怀疑在我身后的这个人是不是季明修。
我微微侧过头来用余光看了一眼身后,“你,是季明修吧。”
“你若是觉得这句话不应该是我这种人说出来的话,你可以当做现在在你身后的不是我。”
如果刚刚我那句话是玩笑,那么季明修此时完全不玩笑的这句回答,完全像是一把利刃,狠狠刺进了我心里最柔软的位置,没有铺天盖地的疼痛,只有一种再也拔不出来的感觉。
我的身体还是半反转的状态,季明修似乎看我没有给他什么回应,语气中有些说不出来的失落,道:“你先换衣服吧,今晚好好休息。”
话落,季明修朝屋外走去,我想问他要去哪里,可是声音刚到嘴边,跟着涌上一股污血,我一口血卡在喉咙里,这句话到底还是没有问出来。
屋外传来关门的轻微响声,之后是衣袍裂空,风架着人腾空而起的声音。
季明修离开了。
不过这次没有说目的地的离开跟上次说了目标的离开,我竟然觉得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悄无声息的消失。
浅薄的衣料还在手里半推半握,现在既然季明修已经走了,我自然也就不用再有什么伪装。
用自己能用的最快速度,迅速地从床上坐起来,把手里的衣料拿到眼前,仔仔细细看着上面的每一针每一线,还有这布料的织布走势,我隐隐约约猜到这段时间季明修是干什么去了。
早就听说镇子上来一个做衣服的高手,曾亲手给皇帝锈过龙袍,因为年事已高,这才准许他回乡养老。而我们现在的这个镇子,虽然不是他的家乡,却是他发迹的地方,所以老绣匠在回乡之前特意来到这里准备住三天,在这三天内说要为镇子上最幸运的三个人每人绣一件衣服。
我一个深山里的人,怎么可能是什么“幸运人”,能跟他沾边,我想都没有想过,可是这上面栩栩如生的,跟我院子里的月季一模一样的纹绣却非技艺高超的老绣匠不能绣出来。
季明修竟然拿到了他绣的一件衣服。
我将衣服敞开披在身上,大小完全契合。
三天,三天……
我倚在床上笑着呢喃。
明明性格那么别捏的一个人,原来在这生前竟然会做这么浪漫的事情。
我忽然有点怀疑了,是不是临死时他的魂魄在身体中抽离出来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意外,这才让他千年后的灵魂找那个了那么“轴”的人?
山林中休息了一夜的鸟儿们渐渐开始此起彼伏分叽叽喳喳,这险象环生的一夜,算是就要这样过去了。
我动了动胳膊和腿脚,胳膊上的疼痛此时已经稍微轻了一点,毕竟只是皮外伤,只要注意不把伤口撑开,应该不影响我其他的动作。腿动起来有些费力,因为昨晚伤到了腰,如果要跑动的话可能做不到,不过好在里面的只是扭伤,我可以摸出来我的腰椎骨上有一个小块淤血,可以揉开,并不严重。再有就是腰上昨晚被我生生撕裂的伤口了,我发现这个伤口是我全身疼痛的中心,也是我最担心的一块。
看样子我还真的要休息一天,不然我真的没法偷偷跑到镇子里了。
被季明修带回来的一路上我并不是什么都没想,相反,其实我一直在考虑一件事,恶鬼或者说那恶鬼的身后人找我然后想法设法针对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思来想去,我唯一的答案就是他知道我这个驱鬼人的身份。
他一定是知道我是驱鬼人的后人,并且有驱鬼的能力,所以才要想方设法将我赶出来,至于赶出来是为了什么,这个我暂时没有想清楚。
不过虽然让我出来的目的我不知道,可是我觉得我如果回去,那么原本觉得已经完成计划的恶鬼,一定会按捺不住想要抓住我,或者再次赶我走的冲动,这样一来,季明修一直在等的时间也就到了,他也许就有机会一举除掉恶鬼了。
不过想归想,我会决定这么去做也是我有自己的前提的,我有点在赌这是我自己的前世,我觉得既然是前世,那么我就不会死在这里;还有……其实这是我刚刚加上的——我想了解自己在季明修心中的地位。
有点像是小孩子要证明自己在父母心中的地位而离家出走,我为了求证我在季明修心中的位置,竟然不惜以身犯险。
我的本下的也算是有一点大了,可是不狠一点,我怕我自己就给对付了,季明修都不用出场。
所以,我决定就算是回来以后要被他数落我也认了!这个赌,我还是要压。
我攀着床沿艰难的下到地上,打了水,简单清理了一下污浊的身体,之后拿起季明修刚刚放在我身上的衣服,有点犹豫。
我刚还要把衣服还给人家,现在就穿上了,是不是不太好?
正想着,突然,门口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我吓了一跳,顿时不犹豫了,哗啦一下便将衣服罩在了自己的身上。
古代衣服繁琐,我以前穿衣服起码十五分钟,现在竟然十五秒都没用上就已经穿得整整齐齐,之后赶紧回头看是谁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