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观月呆坐在场边，场上球员来回奔跑，落在他的眼中只剩下模糊的影子。
白一帆在他的面前，就像是无法逾越的高山。而他，已经在山脚下不知道跌倒过多少次。
现在，不越过这座高山就意味着被淘汰。
可是，他做得到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拍了拍他：“起来，回更衣室了。”
程观月好像是从睡梦中被陡然惊醒，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
上半场已经结束了，比分是25：37。
尽管有金小渝的内线威胁存在，可是在白一帆的掌控下，十三中还是将分差稳稳地控制在了12分。
金小渝固然依旧可以在内线翻江倒海，但是白一帆不再让金小渝轻松找到姚若虎了。余飞俊虽然有些不甘心，可是也不再选择补防，而是放任金小渝在内线把刘杰翻来覆去“蹂躏”。其余的球员，如果离得近可以顺便补防一下，如果离得远就干脆站着看表演了。
白一帆的意图很明显——给你这个点最大的自由度。你要是能够把我打死，我就认。
可是，显然光靠金小渝是不行的。刘杰虽然很难防住金小渝，但毕竟身高在那，全力护框的状态中，金小渝也并不是每次都能轻松突破。
金小渝这一节砍下9分。单看是个不错的数据，但是其他队友都没有得分。
反观十三中，进攻打得有声有色。在白一帆的组织下，球员来回穿插跑位，进攻非常流畅。有好几次，金小渝一个不注意，就被刘杰在篮下很好的位置接球得分。自己空有一身的弹跳，竟然也没能防住。
程观月微微叹了一口气，跟着队友们一起走。
乔语和柳源源是女生，不太方便出入更衣室。乔语柳源源在入口处停了下来，看着程观月。
“柳源源，我……”
“程观月，不要给自己压力，你已经尽力了。”
“我……”
“我给表哥说过，你是他们的救世主。可是你不要有压力。哪里有什么救世主，每个人能够救的只有自己，你没有义务去救别人什么的。”
程观月沉默了一下，忽然问：“你以前说过，教练他‘对抗世界那么多年’，究竟是什么意思？”
柳源源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问。程观月自嘲似得摇摇头，朝她挥挥手，转身进了更衣室。
乔语和柳源源对视了一眼。
“学姐……你说小月他，还能恢复过来吗？”
柳源源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好像，承受了太大的压力。”
乔语低下头来，又想起程观月那一瞬间看空洞无物的眼神：“学姐，是我一直鼓励他回到篮球场的……我，我是不是做错了……”
“这不怪你。如果他坚定地不想打球，任何人也没法把他劝回来的。”柳源源揉了揉乔语的头，“是他自己选择回来的。我们也只能相信他，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走出困境。”
“学姐……”
“他不能永远是个男孩。”柳源源淡淡地说，“他总得长大。”
这话说得有一点故作成熟。不过人们都说，女孩会比同龄的男孩心理更加成熟一些。更何况，柳源源还比程观月大上一岁。
“何况，他还有朋友。”
“朋友……”乔语眼神一亮，“没错……大块头他们，他们一定会帮助程观月回来的！”
程观月进入更衣室里，想起自己刚才与柳源源的告别——他无话可说，像是落荒而逃。
他还能说什么呢？又给她许下一个承诺，告诉她自己下半场一定会回来，一定可以脱胎换骨似得去站到白一帆面前去，一定可以带领球队获胜？
这一层层的承诺，他觉得自己没法承受了。
所以他只能默默地回去，默默地坐在一边，继续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继续徒劳地在心中给自己打气——
我可以的……我可以的……上半场只是失误了几次而已……师兄他也不是神，他也有做不到的事情，我可以的……
这些话那么软弱无力，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教练在一边布置着什么，可是程观月根本没有听见耳里。直到胡星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如梦初醒一般茫然地看着他：“啊，你刚才说什么？”
“砰”一声巨响，整个更衣室里的人都是一惊。
程观月猝不及防之下，被人拽着衣领，一把按在了墙上。来人的动作那么迅猛，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程观月只感觉到后背被撞得生疼。
他看清楚了眼前这张愤怒的脸——
“徐小松学长？”
“小松，你干什么？”马良叫道。
“徐小松学长！”金小渝急忙向前，“小月他只是……”
可是徐小松对周围人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咬牙切齿地望着程观月，冷冷地说道：“程观月，你打算摆出这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到什么时候？”
“我……”
“所以你以前说的那些话，什么决心，什么承诺，什么雄心，什么壮志，都是废话对吗？”徐小松恶狠狠地说道，“不过就是一个你曾经的熟人，就把你吓成这样？就这点本事，说什么帮我们拿冠军？我就是被你这样的人抢走主力位置的？”
徐小松越说越愤怒，忍不住挥起了拳头。
“学长！”
“咚！”
徐小松的拳头重重地砸在程观月身侧的墙壁上。程观月脸色苍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徐小松放开程观月，似乎发泄完毕，终于平静了下来。他转过身去，声音稍稍平静了一点：“我心心念念想凭借自己的实力夺回主力的位置，但是没想到当时竟然是输给你这样一个没用的人。你好好在场下看着吧，这场比赛的胜利是我们的，球队主力的位置是我的。你就像个懦夫一样，远远地逃开吧。”
他觉得心里头愤懑。那不仅是对程观月的责备，也是对自己的失望。
他不是瞎子。就算心有不甘，可是他也能够清楚得看到程观月带给球队的变化，也清楚地知道，这些改变，是自己做不到的。
所以他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程观月，他们真的走不到这么远。
没想到这场比赛，程观月竟然是这样的表现。从比赛一开始，球队就一直被十三中压制住了。可是如果，如果自己能够更强一点……
“无能为力”，这也许是世间最伤人的话之一
了吧。
所以他才会表现得那么愤怒。他的愤怒不只是对程观月，也是对自己。
再一次被人说是懦夫，程观月终于觉得被刺激到了。他蓦地抬起头来，正对上了胡星的眼睛。
胡星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盯着程观月。
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勇者吗？
程观月咬着牙，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了。
“教练，我要上场。”
“你也配？”徐小松冷笑。
“没有我，你们赢不了他的。”程观月低声说，“他是我师兄。他很了解我，可是相对的，我也了解他。”
众人看着程观月，连徐小松也转过身来。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想试一试。”程观月低声说，“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金小渝看了一眼徐小松，忽然有些担心他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
徐小松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走到另一边大马金刀地坐下。
胡星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下半场我们的策略不变，依然以快攻为主，程观月梳理进攻。另外，内线保持自己的注意力，不要那么轻松地被对方抢到有利的位置。特别是刘杰，他的进攻能力有限，远离篮下就没有威胁。金小渝，你要把他挤出去！”
吩咐完这些，胡星多看了程观越一眼。
程观月，拜托了。
程观月也看着教练，再次想起柳源源曾经说过的话。
“与这个世界交手那么多年，是否依然光彩依旧，兴趣盎然？”
下半场比赛开始之前，白一帆站在球场上，面无表情，看着程观月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又要上场了吗？”白一帆旦旦地问道，“好了伤疤忘了疼？”
“师兄，我还没有被你打垮。”
白一帆忽然笑了笑，朝程观月跨出一步：“你的眼里全是恐惧，比起上半场开场前的模样差远了。这一次，你打算在球场上站几分钟？”
“直到最后。”程观月低声说道，“我确实怀揣恐惧，可是我确实依然在前进。”
“好，真好，真有志气。”白一帆大笑起来，“听说你最喜欢去做出不符实际的承诺。看来这个毛病完全没有改掉呢。”
白一帆朝自己的半场走去：“如果以前的教训不够深刻，那就让我再给你上一课吧。”
随着一声哨响，下半场比赛开始。由新城十三中首先发动攻击，白一帆带着球缓缓来到前场。
第一次攻防非常重要。上半场的第一次攻防战，白一帆凭借一己之力完全压制住了凤阳高中。下半场，程观月能够还以颜色吗？
白一帆皱了皱眉。
难道是错觉吗，他觉得，程观月带来的防守压力，好像比上半场的时候更小了。
囿于身体素质，程观月本来就是一个在防守端没啥存在感的人。然而这个时候，程观月身上，那仅存的一点压力似乎也消失了。
白一帆并没有多想，因为自己的队友们正按照既定的战术来回跑位。此时，张潇假意朝三分线外移动，然而刚跑了一步，腰杆一拧，左脚在地上奋力一蹬，身体陡然发力，一个反跑骗过了防守他的唐傲，朝着内线狂奔而去。
白一帆手中的篮球炮弹一样射出，向张潇飞了过去。
可是——
程观月像是暗夜里狩猎的灵猫，蛰伏半晌终于暴起，跳在空中，把白一帆的传球拦了下来！
“什么！”全场观众都是一惊，连白一帆的脸上也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色彩。
这是本场比赛开赛以来，白一帆的第一次失误。
“干得漂亮！小月！”乔语从板凳上跳了起来，兴奋地尖声大叫。
程观月落地，双手持球，看着白一帆。金小渝从他的身边跑过，冲向前场，带起的风甚至撩动了他的刘海。
“师兄，你最好准备了吗？”程观月说道，“我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