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声似乎远去了，他闭着眼睛，似乎陷入了黑暗而寂静的虚空之中。
不断地下沉，下沉，沉入不见底的深渊里。
就这样，不再出来了吧。没有那些汗水、泪水和拼搏，没有那些尴尬、痛苦和悔恨……
他会再次成为一个可笑的小丑，在失败的阴影下退场吗？
他会再一次被队友无情抛弃吗？
他本不该回来的。
那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好像看到一丝的光亮，如同暗夜中的星光。
“程观月……程观月！”
五感好像刹那间恢复了。他费力地分辨着耳边的声音。眼前那道光芒越来越强，然后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金小渝。
他站在程观月的前方，向他伸出手来。
“站起来。”他说。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眉目之间却尽是坚定。
程观月握住金小渝的手，站了起来。
“对不起……”程观月低声说。
“为什么说对不起呢？因为没进球吗？”金小渝回答，“不，这没什么值得道歉的。丢了球权无所谓，我们防下这个球，然后再来一次！”
防下这个球吗？可是，怎么才能防下第四节手感热得发烫的林森呢？
他一个人在第四节就拿下了14分——其他队员加起来也就得了3分，而且，已经杀红了眼的他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程观月看了眼倒计时，距离比赛结束还剩下1分50秒。
谁来防守林森呢？
他有些惶恐地回头，看到马良、唐傲和姚若虎一字排开站在己方半场，等待自己归队。
他们站在原地等候，带着信任，带着……包容。
“走吧，轮到我们防守了。”金小渝拍拍程观月的肩——
手掌下，那肩膀如此瘦弱，骨头似乎都有些扎手。金小渝实在难以相信，就是这个外表有些纤弱的少年，昨晚上站在自己的面前，坚定地说，要来帮助凤阳高中取得胜利。
他几乎做到了——但是，他正承担着足以压垮他的重担和压力。
那么，作为队友，这个时候必须坚定地站在他的身边，和他一起承担，和他一起面对。
可是……你内心的彷徨和犹豫，终究也得靠自己走出来。
林森接过队友的底线发球，缓缓向前场突进。
他伸出一根手指：“不要急，只要打进这个球，就稳操胜券了。”
比赛即将结束，这时候能够拿到8分的领先优势，基本上也就将胜利握紧了。
这个时候，凤阳高中这边，正准备站上弧顶的防守位的程观月，惊讶地发现，已经有人提前站在那了。
姚若虎？
“你……”
“换位，我来防守林森。”姚若虎说。
姚若虎的防守能力强过程观月，而相对应的，对面的得分后卫陈宇的进攻能力偏弱。这样的换位，也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更何况……刚刚被林森晃倒、从身上跨过的情景，深深地刺激到了姚若虎。从未有过的耻辱感在他心里头翻涌。球场上不允许暴力存在，但他必须用一次成功的防守还以颜色。
马良站在一边，看着姚若虎的神情，心里微微一动——
记忆中，姚若虎一直是安静而淡然的。这一年以来，他们一起打过不少的比赛，姚若虎却从未露出过如今这副凝重甚至凶恶的表情。清俊帅气的“铃铛”姚若虎在私下里被他们称作是“安静的美男子”，因为在过去的比赛中，他总是淡定地不像是来比赛的，而像是来旅游的。无论比赛的结果是输是赢、他的得分是多是少，他似乎从来没有挂念在心上。他没有一点求胜的欲望，也不因失败而耿耿于怀，他像只是来打发多余的时间、让自己的人生不那么无聊而已。
可是现在……他的表情明白无误地告诉所有人，他开始在乎了。
他是如此在乎这场比赛的输赢，以至于他要亲手去防守对面的王牌人物，保证自己的球队能够摘取到胜利的果实。
而在程观月眼里，这是另一种信号——
他的队友，在背后支撑着他，在帮助他承担。
这是一个团队，最美好的瞬间。就像上一场比赛，金小渝、马良等五人站在一起，同仇敌忾，寸步不让。
“有趣，有趣。”连观众席上的王浩的眼里都放出光芒来了，“换位防守，那个19号是正面向林森发出挑战了吗？让我看看，你究竟有没有这个实力吧！”
林森一步步靠近，在姚若虎的面前停了下来。
压节奏，拖时间。这个时候，要保证每次进攻都几乎打满24秒。
反正，对于已经打到这个阶段的飞晨中学而言，已经几乎不存在“战术”这种东西了。或者说所谓的战术，就已经只剩下“4人拉开，林森单打”了。而对林森而言，这也是他最喜欢的方式——
像个男人一样一对一战斗吧，然后他会亮出自己獠牙，撕碎所有胆敢阻拦在前方的敌人！
姚若虎面对着林森，没有丝毫的惧色。见林森缓慢地运球准备压节奏，他甚至主动向前逼近一步，似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和林森决一死战。
姚若虎上步的一刹那，左边露出了极为明显的破绽。林森冷笑一声，直接启动，从侧面突破姚若虎的防守！
对于这个刚刚才被自己晃倒的防守队员，林森并未将他放在眼里！
他的身体就如同一柄狭薄的利刃，可以从任何破绽之中割开对手的身体。
可是，这一次，林森失算了。
他掉入了姚若虎的陷阱之中！
在他“超车”的瞬间，从姚若虎的身后，忽然闪出一个人影。
唐傲！
原来，这是一个早有预谋的行为。姚若虎上步给压力，封锁林森向右边突破的路线，却不惜将左边的破绽放大。林森此刻必定想都不想就从左边突破，但是唐傲却早就等在这里，趁着林森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迅速出手，断球！
“遭了！”林森眼睁睁地看着球从自己的手中被掏走。
几乎是在同时，程观月忽然启动，朝着对方半场跑去。
那一刹那，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冲动主宰了程观月。他的脑海仿佛忘记了一切，只知道自己应该向前奔跑。
不停步地奔跑——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在思维反应过来之前，双腿已经拖着他略显沉重的身躯，朝着前方跑去。
“接球！”唐傲高声叫道，将篮球朝着程观月奔跑的线路奋力掷去。
程观月接球，不停步地朝着飞晨中学的篮筐杀去。他的身后，陈宇和龙一川奋力追赶着。而金小渝虽然启动稍微慢了点，此刻也几乎和这两人并驾齐驱了。
接到球的瞬间，程观月像是忽然清醒了过来。他听到了满场观众的呼喊声，掌心感受到了篮球粗糙的表面，觉得自己双腿沉重地像是灌了铅，内心的恐惧与无助再次袭来。
这一球很关键，必须投进，将分差缩小到4分。
这个球很简单，没人防守，简单的上篮就够了。
可是，虽然没有回头，他还是能感受到飞晨中学的球员在奋力追赶。怎么办呢？要是被后面追上来的球员盖掉了怎么办？如果自己身后是穆志帆的话，以他的身高，应该能够轻易盖掉自己的上篮的。
如果这个球，不能进的话，自己能担起那样的责任吗？
把球传出去吗？现在回头，寻找队友？那好不容易得来的快攻机会，不就这样被白白浪费掉了？比赛时间所剩无几，再来一次阵地战的进攻，究竟有多少成功的几率？
计时牌上的时间只走过了两秒，可对于程观月而言，却像是被煎熬了千万年。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做决定吧！
程观月咬着牙。他的一只脚已经踩上了罚球线，没有时间再做犹豫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篮筐，忽然收球，跨出了第一步！
这就是我做出的决定——我一定要亲手将这个球放进去！
“上啊！程观月！”乔语尖声叫道。
第二步！
不，我不是个懦弱的人……我不想，一辈子都背负着懦弱的标签，被人鄙视，被人嘲笑！
第三步！起跳，上篮！
他不是自己跳起来的——第三节，是他在默默支撑自己的队友，而如今，是他的队友支撑着他，给了他起跳的力量。
怎么听不到观众们的声音了？他们都屏住了呼吸，在看着我吗？
篮球轻轻地从他的掌心飞起，划过一个极小的弧线，轻轻巧巧地落入网窝。
“刷！”
程观月落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身体微微颤抖。
时间还剩下1分35秒，分差4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