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台上。
龚彦摇了摇头,站起身:“阿杰,走了。”
“搞什么啊,当时是你硬要来看比赛,说这场比赛一定很精彩。现在我正看得起劲,你又说要走了!”戴杰不满地说道。
“凤阳高中的抵抗到此为止了……真没有想到北焱中学开发出了这么厉害的防守战术。去年他们没有这种防守体系,今年也从未在之前的预选赛中展示出来。这场比赛只不过是小试牛刀,但凤阳高中已经无力抵抗了。”
“防守战术?”戴杰看了一眼场内,漂亮的拉拉队姑娘们正在热辣地舞蹈,“你是指的那个包夹控球后卫的战术?”
“是的。其实不仅仅是对控卫可以施展包夹,面对其他任何一个球员都可以。只不过对凤阳高中,掐死程观月就够了。”龚彦说道,“他们的包夹从来都不是盲目的,所有球员的路线和站位都极有讲究,不仅是把对手不断往死角压迫,还只让给对手唯一的传球线路,同时最大化利用了任飞的速度优势。程观月除了冒着被抢断的危险将球传给最近的队友之外,其他的选择就只有跨半场将球横传到弱侧。但是这种横传其实更加危险,而且球在空中飞行的时间过长也同时给了对手重新布阵和轮转换位的机会……”
龚彦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戴杰捂着耳朵一脸痛苦:“我现在再也不想听到什么轮转什么换位什么战术什么讲解了,教练已经在我耳边唠叨了一年了,能让我安静片刻吗……”、
龚彦:“……”
“好吧好吧,走吧走吧,既然连你都觉得凤阳高中没机会了,我们也没必要看下去了。”戴杰稍稍服了个软,“我们高中生涯的篮球……结束了。”
最后一句话仿佛打动了龚彦,他站在原地愣了半晌,还是坐了下来。
“我们再看看吧……”他低声说,“有时候,看着别人为了摆脱命运的束缚而奋力挣扎,其实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呢,”
“冷静!冷静!冷静!”休息区里,胡星连续将这个“冷静”重复了三次,不仅是在说服队员们,仿佛也在尽可能给自己积极的心理暗示。
他的确没有想到北焱中学会忽然祭出这种防守战术,短时间内他也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他想了想,只能勉强做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安排:“小月,你可以尝试稍微减少一下持球时间,拿球之后尽快做决定。如果对方要包夹,那就在包围圈形成之前行动——最好是能够直接突破让他们抓不住你,或者提前传球,最好是将球交给唐傲,他可以分担你一部分组织重任。”
程观月低着头,也不知道胡星刚才的话他听进去了没有。等到胡星说完,程观月忽然开口:“教练,你觉得,我真的已经到极限了吗?”
“什么?”胡星没听明白。
“我是个没有天赋的球员,所以从我一出生开始,我的上限就已经决定了。”程观月喃喃地说,“我已经摸到天花板了,我是不是已经没有机会再进一步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胡星不知道程观月心中所想,也不知道黄棣与程观月的那一番对话,此刻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教练,其实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对吧!”程观月忽然站了起来,“你只是不愿意直说,对吧?”
胡星这才发觉不对劲。因为他又看到了程观月那闪烁不定的眼神。所谓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种眼神暴露了程观月内心的不安。事实上,自从西部赛区预选赛对阵白一帆之后,程观月持续而飞速地成长着,胡星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看到过程观月这种眼神了。
这个时候,胡星陡然惊醒,原来那个藏在程观月内心深处的脆弱与敏感,只是暂时被封闭起来,却从未彻底离他而去。
胡星不想再做过多的其他的布置了。他蹲在程观月的面前,凝视着程观月的眼睛:“小月,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程观月没有回答,眼神有些躲闪。他忽然有一种预感,预感自己又要辜负教练的信任了。
“你那么努力地奋斗,没日没夜努力提升自己,雕磨自己的技术,就是为了让别人评价你一句,你已经到头了?”
“当然不是,可是……”
“上限这种东西是存在的,但不是现在。”胡星拍着程观月的手,继续说了下去,“也许你是看到了别人的天赋,那些人的起点是比你高,没错,但那只是起点啊,是下限啊。天赋从来不决定一个人的上限,而只是下限罢了。他是一出生就决定了的、不可更改的东西,但你有其他因素可以超越它!”
“一出生就决定……决定了一定会高我们一等,不是吗……”
“少年啊!”胡星忽然觉得要说服程观月不能靠自己,得靠马良来打鸡血了——不过程观月这种要死不活的个性,长期以来都对马良免疫——“如果什么东西一出生就决定了,那我们在几十年人生路程中的奋斗又是什么呢?我们跋涉,奔跑,蛰伏,奋发,不就是因为我们不甘心,不愿意,不承认那些一出生就被注定的东西,不就是因为我们要用自己的双手来改变命运吗?程观月,你真的要把这个世界,让给那些一出生就高高在上的人,你就甘心一辈子这样低人一头了吗?”
胡星不停地说着,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口才也没这么好过。程观月站起身,正当胡星觉得是不是自己激情洋溢的演讲取得成效时,程观月只是淡淡地说:“教练,暂停时间到了,我该上场了……”
胡星:“……”
自己的组合拳看起来又打到棉花中去了。
可是在程观月上场前的最后时刻,胡星在他身后喊道:“我知道,小月,你实际上是个很别扭的人。可能我说再多的话也无法说服你,许多事情终究得靠你自己去思考。但是,你要记得我那次给你说过的话,只要记得那句话就够了。”
程观月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当然知道胡星指的是哪句话——
真正的勇者不是不害怕任何东西,而是,明明害怕,却依然能够昂首挺胸地走上去。
胡星给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正是他因为被白一帆彻底限制而陷入无边的低谷中时。那之后,程观月对白一帆说——
我确实怀揣恐惧,可是我确实依然在前进。
但这场比赛,他还能继续保持那种心态吗?
出乎凤阳高中所有人的意料,暂停回来后,北焱中学又换回了普通的一防一,没有再给程观月施加额外的压力。
程观月稍稍松了一口气。
胡星也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仔细想想也能理解——
这种全队联动的防守方式,如同一根无懈可击的链条,需要的是队友默契,需要的是环环相扣,需要的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对队员,尤其是对于那位要全场游弋的巡洋舰任飞的体力要求极高。所以这个战术可以在某个时间段突然施展出来,让对手措手不及,并且刹那间拉开比分,但队员的体力不可能支持长时间执行这种战术的。
胡星相信,如果局势不利,对手一定会再度施展这种双人包夹的战术的,但不是现在。
可是比赛的进程早已不是凤阳高中可以掌握的了。程观月确实不用面临对方的第一时间包夹了,但是只要他呼叫金小渝来挡拆,李深就会毫不犹豫放弃金小渝,与黄棣一起逼迫他。瞬间再度回到双人包夹全队联动的战术中来。
北焱中学很清楚,阵地战中,凤阳高中最强大的武器就是那个由程观月持球绕挡拆而发起的战术。在程观月的掌控之下,简单的挡拆战术也变化多端风起云涌。所以对这一点,一定要死掐——而且,他们真的几乎把它掐死了。
程观月连吃了几次亏,不仅组织不起进攻,还差点失误。他终于畏惧了,退缩了。当他再一次拿球站在前场时,他在原地沉默,愣了足足有几秒钟。因为挡拆不能是他的第一选择了,他必须思考其他的办法了。
北焱中学的教练,陈世伟,站在场边,看到这个场景,微微点头。而胡星则叹了一口气,摇头。
程观月被针对了,而且被针对的很惨。凤阳高中陷入了在阵地战中无所适从的境地。篮球在几个球员之间来回地、毫无目的地传导,没有机会,没有威胁。凤阳高中是展翅翱翔的凤凰,北焱中学已经斩断了它的一只翅膀。
他们已经经历了一次24秒进攻违例,难道又要来一次?
“把球给我!”金小渝终于在内线卡到一个良好的位置,感受着身后李深偏软的身体,他大叫起来,“把球给我!”
他当然看得出来程观月所陷入的困境,他知道自己必须站出来了。他是球队的第一的分点,这个时候必须打开局面。
程观月的眼神微微一亮。没错,他们还有金小渝。就算上半场金小渝碌碌无为,但他是自己最好的搭档,是自己现在最应该信任的队友!
程观月将球吊入内线,而黄棣的脸上则露出一丝不屑的表情。
金小渝运球,强行扛开李深,上篮。
他已经瞥见补防过来的任飞,可是他不能再做调整了。24秒进攻时间已经走到尽头,再传球只会白白浪费这一次进攻机会。
他不害怕。因为他看到了程观月的眼中的害怕。所以这个时候,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有丝毫的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