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渝皱眉:“只要我能防住戴杰,他们的进攻就完全瘫痪了,对吧?”
“理论上讲,是的。柳月三中还有一个比不上骏驰中学的地方,就是他们没有一个陈超这种级别的球员。如果说戴杰龚彦江涛这样的球员算得上是南部赛区的明星球员的话,陈超可算得上是全国级别的超级明星。”胡星看着金小渝的眼睛,“你连陈超那一关都熬过去了,不至于在这个地方还翻船吧?”
“他防不住我,我并没有感受到他的防守压力。”金小渝说,他在第一节拿下8分中的6分,戴杰给他的防守压力确实不大,“只是,我该怎么防守他?他如果要传球,以他那身高臂长的身材优势,我恐怕很难阻止。”
“防守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你们,其他人都给我把人盯好了,不要轻易漏人,换防或是轮转都给我快一点。还有,这段时间一直教你们的都忘记了?防守时候给我大声喊出来!”胡星的声音忽然铿锵起来,“防守不是过家家,是刺刀见红的搏斗!你,金小渝,戴杰拿球就给我逼上去,贴身,逼迫他单挑!去寻找身体接触!本来你就比他矮,如果不以力量取胜,你准备直接认输吗!”
“如果我出去了,内线空虚怎么办?”金小渝还有点犹豫。
“一年级,不要太嚣张了。”马良冷冷地说,“内线还有我呢。怎么,难道你觉得没了你就没人护框了?”
金小渝心想,我明明不是这个的意思……
比赛开始的哨声响起,胡星冲队员拍手:“马良说的没错。好了,大家准备上场比赛吧。叶晨,你换下马良,让他休息会儿。”
马良:“……”
“看什么看。第二节初段,对方也一定会让戴杰下场休息的。我们在训练中不都说过了吗,全国大赛中要建立起更好的轮换体系,每场比赛让你们都能休息几分钟。不然的话,每次都让你们撑全场,实在是太累了。”
叶晨是球队中存在感极低的一个球员,但好歹有1米9的身高,偶尔也能投投三分,杵在内线也还有点用。三四名决赛中他也在金小渝被罚下后撑了一段时间。所以在两个月里,胡星有意识的训练了叶晨,在训练赛中给了叶晨更多的上场时间,准备把他培育成一个合格的替补。
原以为当叶晨和徐小松持续成长、詹铭志归队后,球队能够上场打球的人增加到8个,终于在替补与轮换中不用那么捉襟见肘了,没想到姚若虎竟然临阵脱逃了。
“好了好了,大家记住我刚才说过的话,放下包袱,第二节好好打,给我把比分追上来,然后,第三节决定胜负吧!”
这个体育馆能够容纳一万多名观众。绝大多数观众情绪激动,他们为自己心仪的球员呐喊助威,也有不少女生把注意力放在帅哥身上,比如悄然兴起的“金小渝后援团”。
但在这情绪泛滥如海涛的人群中,有一个人却显得格格不入。
她不断起身,向场内张望,却并不因为球员们精彩的表现而欢呼。她的目光一直在逡巡,每当有球员上场,她的身子就会努力前倾,仿佛这样才能看得更清楚一点。
她在找人。而她要找的人,并没有出现在赛场上。
这个少女是许静,她要寻找的是姚若虎。
姚若虎明明邀请了她来看比赛的。她的男友今天有事,所以她今天一个人来到了球场。可是,她没有找到姚若虎。
自从那天离开飞机场,她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姚若虎的身影了。
第一节比赛结束的时候,许静看了一眼大屏幕上的比分,皱着眉头挤过喧嚣的人潮,来到走廊上,给姚若虎打电话。
无人接听,自动挂断。
许静第二次拨通这个号码,依旧无人接听。
许静咬咬牙,第三次拨打。
姚若虎从来没有连续三次不接她电话。她相信,这一次也不例外。
听筒里,姚若虎所设置的彩铃不紧不慢、咿咿呀呀、满怀幽怨地唱着——
“我只是一个配角,好可笑,友情出演的下场会如此煎熬。最后落幕的代表,用淡忘作句号……”
许静当然知道这个彩铃是什么意思。
她冷静地站在原地,时间一秒一秒流逝。终于,在即将自动挂断的关口,电话接通了。
“静静。”那边的声音有点嘶哑。
“姚若虎,你在哪。”许静的声音竟然是出奇地冷静,语调甚至有些生硬。
她直呼姚若虎的名字。
“静静,我……”
“我在比赛现场,可是我没看到你。你在哪?”
姚若虎沉默了很久,终于勉强说道:“我在机场……今天中午11点半的航班。”
“你不参加比赛,准备去哪里?”
“回家。”
“你给我等着,我马上来找你。”
不容姚若虎拒绝,许静挂掉电话,然后朝体育馆外飞奔而去。跑了两步,她似乎是嫌自己的高跟鞋太碍事,索性将鞋子脱了下来,拧在手上,光着脚从踏过冰冷而坚硬的地面,直到坐上出租车。
“司机,麻烦您快一点。”她坐在副驾座上,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要误机了……飞机11点就要起飞……”
司机看了一眼手表——已经10点20了。
“小姑娘,别着急,你把安全带系好。”司机说完,忽然一踩油门。许静只感到强大的惯性让她整个身子都撞在了柔软的靠背上,汽车已经飞速向前,连超前方两车,绝尘而去。
“小姑娘,算你运气。”司机潇洒地换挡,又是一脚油门,“一来这里离飞机场不算太远,而来你遇上的是有帝都车神之称的我……”
然而许静紧紧地抓着窗户顶上的扶手,脸色苍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幸好这司机还算靠谱。10点50就将许静送到了候机厅的大门口。许静扔下100元钱,也不等找钱,打开车门就冲了进去。
11点半飞往西部省城的航班就一个。根据机场大屏幕的指示,许静很快就找到了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的姚若虎。
姚若虎惊讶地看着赤脚站在自己面前的许静,瞪大了眼睛:“静静,你……你竟然真的来了。”
“怎么,如果我不来,你就真的打算像个懦夫一样逃了?”
“这与你无关。”姚若虎别过头,不看许静,“我只是……”
“是因为我已经有了男朋友,对吗?”
“我……”
“你给我说过,你是真正已经爱上了篮球,你已经享受到了发自内心去热爱一样事物的滋味。”许静的声音逐渐高亢起来,“你会这么随便就放弃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吗?说到底你依然是因为想讨好我才假装热爱篮球的对吧?你之前给我说过的话都是假的,都是骗我的,对吗?”
“不是,我……”
“你觉得只要能够真正懂得‘喜欢’一个东西的感情,我就会接受你。你是那么理所当然的盲目相信着,然而一旦发现得不到,除了逃避,你却想不出其他任何办法。”许静忽然冷笑起来,“这么多年了,你一点都没有改变。你可真的是……幼稚!”
“你……你说我幼稚……”姚若虎低声说,“你是因为觉得我幼稚,不像那个大学生那么成熟,所以才选择了他放弃了我,对吗……”
许静忽然觉得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忍不住高举手臂,想给他一个巴掌。然而看到姚若虎那张帅气的脸上堆叠着痛苦,扬起的手怎么也挥不下去。
“姚若虎,你一点都没变……你永远是那么想当然,觉得你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属于你。你逐渐长高,学识也在逐渐增长,可你内心深处那个幼稚而无礼的小孩,却从未离开你。”许静摇头,“真的是没有区别啊……就像小时候我们争夺那个花瓶一样……”
花瓶……
姚若虎忽然愣住了。
她竟然主动提到了那个花瓶……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却在姚若虎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那个时候他们还在读小学,双方父母给他们报了一个绘画的兴趣班。某天老师拿出一个做工精致的花瓶,让班上的学生进行素描,并且许诺,谁画得最好,就将这个花瓶送给他。
姚若虎很喜欢那个花瓶。他的素描一直很好,总是得到老师的夸奖,所以也就觉得这个花瓶非他莫属了。下课的时候老师不在,他围着花瓶转啊转啊,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可有人不服气。另一个年龄稍大的男孩前来挑衅。两人言语不和,争执了两句,姚若虎要将花瓶抱在怀里,大男孩则伸手去抢。
两人在僵持,而姚若虎年龄稍小,明显不是对方的对手。他涨红了脸,泪珠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大男孩见状,哈哈一笑,松手:“动不动就哭,像个小姑娘。好了,反正你抢不过我,现在就让你拿在手里又怎么样?”
“给你就是了,我才不想要这个破东西。”姚若虎气冲冲地吼道,将花瓶朝大男孩的怀中送了过去。
姚若虎松手的时候,大男孩正在往后退。于是花瓶没有被接住,掉落在地上,被摔得粉碎。
整个教室一片安静,大男孩愣了一下,突然大叫起来:“姚若虎你把花瓶打碎咯!”
姚若虎呆立在原地,脸色苍白。倒不是害怕花瓶有多贵,而是担心被批评。被老师批评,被父母责骂。小男孩毕竟脸皮薄,受责骂就像是受天罚一样痛苦。
然后许静忽然起身,拉着姚若虎走到老师的办公室去了。
许静说:“老师,对不起,我下课的时候在教室玩闹,不小心把花瓶撞碎了。”
姚若虎呆站在原地,后面发生的事情变得混沌而懵懂。理智告诉他,他应该主动站出来承认错误,可是深藏于内心的恐惧却阻止了他。他可耻地当了一回懦夫,看着自己的朋友替自己背上并不属于她的责罚。
从那时候开始,许静在姚若虎的心中的分量,忽然上升了一个台阶。小小的年纪,或许还并不知道真正的爱的滋味,可姚若虎竟然也可以一本正经地对许静说,长大我要娶你为妻。
那件事情是姚若虎对许静长达数年的“喜欢”感情的开端,没想到在许静的印象中,竟然完全是另外一个模样。
在姚若虎的记忆中,故事主角许静是那么温柔而勇敢。可在许静的记忆中,故事主角姚若虎事实上却是幼稚而胆小——而且那个幼稚的男孩一直藏在眼前这个少年的内心深处,从未离开过。
许静叹了一口气,声音微微放缓:“你的队友正陷入苦战……”
“我知道……第一节结束的时候,他们落后了13分。”
“你一直在用手机关注比赛进程对吧?”许静忽然反应了过来,“既然这么关心他们,你为什么不回去与他们并肩作战。”
“我只是……”
“你说你真正喜欢篮球,那你给我说说,那种所谓‘真正喜欢’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样的?”
姚若虎的眼睛闭上,忽然间又想起了那场比赛。那个时候胡珂犹如巨龙升天,在空中蛟夭、舒展。他单手抓球,目标是那已近近在咫尺的篮筐。凤阳高中禁区防守处于空虚的状态,没有人可以阻止那个鬼神一般的球员肆虐自家篮筐。
可就在那个那个时候,程观月冲了上去。在胡珂的映衬之下他显得那么瘦小,可是他丝毫不畏惧。他知道自己没有那种惊人的弹跳能力、不可能在空中拦截胡珂,于是就在原地站定,双手老老实实垂下,准备制造对手的进攻犯规。
就像是螳臂当车,当不自量力的螳螂看见庞大的马车轰然作响倾轧而下时,它的心里会想什么呢?是怎样的勇敢与骄傲,促使它即便明知不可为,却仍旧站在原地半步也不让开呢?
这是一次于绝望之中充满着希望的反抗。程观月没能阻挡胡珂灌篮,自己也赔上了一次犯规。程观月的身体受到强烈的冲击而向后倒地,姚若虎却是在心中受到猛烈的冲击。
这项运动有那么一种魅力,它促使人奋不顾身不顾一切。它让人们发自内心的热爱。
“那种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就像是你爱上一个女孩,罗密欧爱上朱丽叶,梁山伯爱上祝英台……你会因她魂牵梦绕夜不能寐,愿意为她全力以赴赴汤蹈火。你所有的理智都燃烧殆尽,哪怕许多年后回头再看这段时光会觉得幼稚而可笑,可如果给你重来一次的机会你依旧燃烧同样的激情,做出同样的选择……”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他们彼此对视着。许静低声说:“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呢……你愿意赴汤蹈火全力以赴的对象,现在正处于危机之中,而你想的却是转头离去。”
姚若虎看着许静的眼睛,仿佛要透过对方清澈的眸子看清楚此刻的自己。他是因为喜欢许静而接触篮球,然后又自以为真正爱上了篮球,接着又因为许静的拒绝而要放弃篮球,然而许静又来唤起自己心中的那一份热爱。
他心中依旧纠结,许静则继续说道:“我们常说‘无兄弟不篮球’,如果你真的热爱篮球,那你也一定有那么一群无法割舍的兄弟吧。你的兄弟们现在陷入了苦战,你真的打算掉头就走、一点力都不出吗?”
姚若虎彻底愣住了。他想起昨天晚上程观月打来的电话,他们是兄弟,兄弟们想要帮他承担痛苦,而他却要像懦夫一样抛弃兄弟?
姚若虎将手伸进包里,掏出登机牌,当着许静的面,将它缓缓撕掉。
“静静,谢谢你。可是我现在不能和你说太多的话,因为我必须赶紧回去……”
“走吧,我们一起回去。”许静笑了,“我要亲眼看着我的朋友,昂首阔步踏入全国大赛第二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