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星给队员们放了假，自己可没有闲着。匆忙吃过午饭之后，他便来到了学校的办公室。
在路上顺便还给自己的记者朋友蒋逸海打了个电话，让他多发点骏驰中学的资料给他。
说实话，西部赛区预选赛刚开始的时候，他没有想到自己的球队会碰上卫冕冠军。即便是程观月金小渝的加入让球队的实力有一个质的飞升，他也只是冷静地计算，认为凤阳高中最有可能是杀入半决赛、然后以第三名的身份进入全国大赛。没想到事实的发展竟真是如此，他们在半决赛中被东湖高中击败。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另外一支落入三四名决赛的，竟然是骏驰中学。
他的心情是又惊又喜。喜的是强如卫冕冠军也并非不可战胜，至少他们也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但惊的是，对于这样一支成熟的球队而言，绝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下一场比赛他们会更加谨慎。卫冕冠军若是连赛区的预选赛都没冲出去，那是很丢脸的——为了捍卫自己的荣誉，他们会拼尽全力。
胡星在电脑上打开视频，开始观看骏驰中学的比赛视频。这些视频，有的是大赛官方发布的视频，有的是观众在看台上用手机录下之后上传到网上的，也有蒋逸海跟踪报道比赛时自己拍摄的。那家伙果然靠谱，一口气就把网盘里所有资源一股脑儿分享了过来。
时间一点一点走着，胡星忽然打开抽屉，摸出半包皱巴巴的香烟。香烟一根一根抽着。办公室里很快就烟雾弥漫。胡星忽然离开座位，打开窗户，站在床边，看着外面。
雨早就已经停了，然而天空中依旧阴云密布。太阳努力挣扎着从那乌云的裂缝中投射出来一点光芒。天气真的转凉了，寒风呼呼地往室内吹。胡星手里的香烟已经烧到头了，几乎要灼到手指。
他在思考刚才所看的视频。
骏驰中学啊……身为卫冕冠军，代表的是这个国家高中生篮球界的最高水准，绝非浪得虚名。尽管去年首发五人组中因为毕业而离开了三人，但是队长陈超和主力控球后卫李智勇仍旧留在队内，再加上今年新加入的神秘新人苏月博。这支球队，依然保留着夺冠的实力。
看他们比赛，就像是在从高处俯视一块活动的战术板。球队的运行如同机器一样精准，每一个球员都像是恪尽职守的齿轮。他们拥有极强的战术素养与执行力，他们的传、切、跑、投都像是用电脑模拟出来的，精确到无情。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球队中虽然没有个人实力强过胡珂选手，却仍然能够连续两年击败东湖高中。
恍惚间，胡星甚至觉得这简直像是一支职业球队，而非高中生校队。他们的防守坚若磐石，他们的进攻沉着缓慢一丝不苟又有条不紊。而最重要的是，他们今年保留下来的是内线最重要的防守核心陈超与进攻梳理者李智勇。就算先发阵容五去其三，也远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我们的球队……真的能战胜他们吗？
要说相比之下，凤阳高中算得上是另外一个极端吧。进攻奔放迅捷，防守上却有些漫不经心。而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们的进攻也不是靠着那些精确的战术跑位，而是靠着攻守转换的乱战、灵光一现的表演以及程观月超强的个人组织能力盘活全队，颇有一些打哪算哪的意思在里面。这两支不同风格的球队对战，若是以两军对垒作比喻的话，则像极了游击队遇上正规军。
按理来说，获胜的关键，在于谁能够把己方的特点和优势发挥到极致，顺便压制对方的发挥。就如同散兵乱战，就靠着程观月如猛将子龙一般的表现，七进七出如入无人之境，再让金小渝发挥自己能跑擅扣的优势，猛将入列，三千铁甲不能挡，百万人中取上将首级。可这球场上方寸之地，狭路相逢刺刀见红，双方甲兵陈列正面刚相抗，两边教练运筹微博坐镇中军……这样打下来，凤阳高中的胜算几乎是跌至谷底了。
要像半决赛的上半场一样把对手拖入自己的节奏之中……可面对骏驰中学这样一支有着超强执行力与战术素养的球队，能做到吗……
胡星的手无意识地磕着窗台。
究竟应该怎么做呢……
办公室的房门被打开。胡星还以为是去上课的其他老师回来了。然而他回头一看，发现站在门外的竟然是马良。
“你来干什么？今天不是放假吗？”
“教练，我……”马良一边说着，一边踏进办公室。
他的脚几乎是一沾地就跳了出去，捂着鼻子：“教练你抽烟！”
胡星这才发现手中的烟头几乎烫到手了。他有些尴尬地将烟头摁熄灭，扔进烟灰缸里：“偶尔遇到头疼的事情会抽一抽。你有什么事吗？进来再说。”
马良站在门口不挪步：“不，我不想被毒害！”
胡星哑然失笑：“没那么夸张吧！”
“当然有这么夸张！香烟对人的肺有极大的损害，而我是一个篮球运动员，我必须要保护我的肺！一点烟都不能吸！”
“二手烟也是这样的吗？还有这个说法？科学吗？”
“就是这样的。”马良一脸笃定。
“那你在公交车上遇到别人抽烟怎么办？直接下车吗？”
“要么我下车，要么我把他们踹下去。”马良一脸义愤填膺，“坚决捍卫公共场合不允许抽烟的规则！”
胡星无奈，只能把窗户全部打开，让烟味赶紧散去。大概过去五六分钟，胡星向马良示意。马良皱着眉头，探个头进来，鼻翼微微扇动。那样子，就像是准备大义凛然进毒气室似的。
胡星不由笑了：“进来吧，毒不死你的。”
马良进来的时候，胡星不动声色地将电脑上的视频关掉，其迅速程度就像是青春期的时候父母忽然进卧室门时关掉快播的速度。
胡星指了指椅子：“坐。”
马良坐在椅子上，脸上的表情忽然沉静了下来，异常严肃。他盯着胡星的眼睛，拳头缓缓握起。
“教练，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胡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你指的什么？”
“我在比赛中，应该做些什么？”马良换了种说法。
胡星换了一个坐姿，脸上也将笑容收了起来：“你可以说得更具体点。”
“教练，你明白我的意思。”马良忽然叹了一口气，“最近这两场比赛，我发现我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
胡星知道马良想说什么。程观月和马良的到来，直接冲击的就是徐小松和马良。程观月和徐小松都是控球后卫，位置重叠，所以徐小松首先就被挤到了替补席上。这对他的冲击最大，但是也促使胡星迅速做出调整，给了徐小松新的任务，帮助他找到自己新的定位——成为板凳席上的领袖，球队的第六人，分担程观月的体能压力，专门引领乱战潮流。
马良和金小渝的位置并不直接冲突，但他们都是内线选手，又都是矮个子的内线选手，干的都是持球后直接冲击篮筐的活儿。但是金小渝的挡拆、与程观月的默契、面框后的突击等各方面都强过马良，这也导致程观月的传球越来越集中到金小渝的手上。马良除了在快攻中能够接到球扣篮外，其他时候都显得……有些多余。
尤其是今天上午的比赛，他先是投丢了关键三分，又让自己防守的王浩投进了板上钉钉的一球。这对他的骄傲与自尊，是一个太过沉重的打击。回过头来再看看自己最近这几场惨不忍睹的数据，马良甚至觉得开始怀疑自己了。
可这些问题，终究是不愿意在众人面前坦诚的。少年人的脸面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所以他才会在这个放假的下午，避开队友们——甚至连徐小松都没告诉——一个人偷偷来到教练的办公室里来，向教练求教。
“教练，我该做些什么？”
胡星思考了下，打开电脑，关掉骏驰中学的视频，而拖出另外一个视频。这是他早就已经剪辑好了的。可是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给马良看。
他比马良自身更早发现问题，并且提前思考了一些解决方案。可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去给马良指出这个问题。他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知道那个中二时期的少年情绪的捉摸不透以及那死要面子的执着。而马良又和徐小松不一样，他的中二程度更加高过他。可胡星本身的经验阅历尚浅，想不到一个最委婉最合适的方法。毕竟场场比赛都是重头戏，这个时候如果伤到了球队队长的情绪，恐怕就不好收场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马良居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胡星打开视频，招呼马良过来看。
这是一些他们曾经遭遇过的对手们的视频剪辑。比如飞晨中学的陈宇，东湖高中的陈锐。最多的，则是新城十三中的张潇。
马良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询问：“教练，这……”
胡星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屏幕，示意马良仔细看。
这是新城十三中与凤阳高中的比赛场景。张潇原本站在左侧底角，唐傲正在防守他。前一秒，张潇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看似漫不经心，下一秒，他已经启动，朝着篮下直插。反应稍慢一拍的唐傲立刻落后了半个身位。
那个时候，白一帆在弧顶持球。直接将球传过来风险太大，因为途中人太多，难免不被抢断。张潇显然也很明白这一点。他跑出三步之后，脚下立刻一顿，篮球鞋与地板剧烈摩擦，他生生定住了身形。唐傲显然没有料到这一招，擦着张潇的身子跑了过去。
张潇立刻反跑，这时候唐傲才收步回追，但距离张潇的距离又远了一点。张潇绕了一个小弧线提到上线，在这个途中，一个高个子球员顺势向旁边一步，便将唐傲挡住。
摆脱了唐傲的张潇绕过队友，立刻从另一边再度折返奔向内线。这个时候，白一帆恰到好处的击地传球舒舒服服送到了张潇的手上。他运了一步球，在金小渝补上来之前一个抛投得分。
“看明白了吗？”胡星伸手点了暂停键，“你能做什么？这就是你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