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比这更大的打击吗?我的十万个阴德点,我的小命,就这么落花流水一场空,而且这打击来的也太突然了吧,这方式也太神出鬼没了吧?就好像你严防死守抱住了篮筐不让人家进球,结果人家等等等跑到楼上扔了一球下来砸到篮筐里,而裁判还告诉你这样也算进球。叫我怎么能接受得了?
这让我以后还怎么热爱我曾经为之献完青春献热血,献完热血献爱心,如今终于为之献出宝贵生命的撸啊撸?曾经视之如命,哪知道它真的要了我的小命哟苍天。
胡思乱想了很久,我还是没有醒过神来,没办法接受我已经死掉的现实。
一回头就能看见我的身躯,还软趴趴地趴在那一动不动,我很想走过去拍拍他:“起来啊,不要再浪费时间了,起来该干嘛干嘛。”
但是我知道,无论我怎么拍,甚至踢他打他咬他,他都不会醒来了,而我作用在他身上的所有的力,都不会引发任何反弹,甚至,根本不会有影响。
没有任何人发现这儿的异常,没有人看到有两只鬼在这里,一个发呆,另一个看着他发呆,更没有人发现,趴在那里像是睡着的那个人,其实永远都不会醒了。
只有坐我旁边那个猥琐男,拉了拉短袖领口:“我靠怎么突然这么冷。网管,电费不要钱啊,你当你们是中国铁路啊,电费不要钱啊。又不是夏天坐火车开那么低的温度干嘛。”
真是的,一晚上就这人事最多,一看也是他长得最猥琐。
网管懒洋洋睁开惺忪的睡眼,瞥了一眼空调温度,不冷不热地回了他一句:“要不要我给你开个制暖?”
猥琐男也站起来把脖子伸得像精武鸭脖一样往空调上瞅了瞅,悻悻地说:“难道我感冒了,怎么老是觉得凉飕飕的。”
对这种人,网管一向懒得搭理,翻了个白眼,继续趴着睡觉。
我看的心中一阵悲凉,忽然从未如此深切而具体地明白死亡的含义。
曾经我以为死亡就是一大堆亲人围着你冰冷的身体或者装在一个小小盒子里的骨灰哭,而你在旁边兴致勃勃地看,还可以点评:“嘿,我在这里,你看你哭得好难看,鼻涕拖到脚面了。”
“吴老五哭那么假,鬼头鬼脑一看就是在惦记我的宝贝。”
但是现在我才知道,死去就是再也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感觉,冷与热,酸与甜,再也不能胃口倍儿棒吃嘛嘛香了。我甚至连冷都不觉得,甚至痛,此刻我都那么怀念。
没错,鬼也有鬼的吃食,鬼也有鬼的感觉,只是跟人类的都不一样,是另一个世界的另一套系统,也许还要更方便更好用。
可是我就是怀念人类世界的一切。
香喷喷油汪汪的炸薯条和鸡腿,雪白滚烫的牛肉拉面上面薄薄一层纸一样的牛肉都那么香那么韧,夏天时候姑娘穿着丝袜或者肆无忌惮地露出大长腿,摔倒了失恋了会忍不住想哭,因为胸腔里头那个柔软鲜活不断跳动的肉体,它受了伤,感觉很疼。
那是所有一切证明我还活着的东西。
可是都已经不属于我了。
不知道明天报纸会不会登,有人在网吧猝死,呼吁社会各界关注网瘾少年啊不青年。如果有的话,也是我为这个社会做的最后一点贡献吧。也不知道这小黑网吧会不会被关门,老板真是对不住,不知道会不会害得你生意关门破产然后老婆带着孩子跟人跑了,我也不想这样的,我真的没有想过坑你,连我自己都被坑惨了。真的好惨。
只是,跟我都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再见了,嫣儿,方婷婷,林天骄,方若,三叔三婶二表哥小堂弟,梅姑,再见了,所有人。还有奶奶,很快就可以跟你再见了,对不起,我没有做成一个好的阴间媒婆,没有保护好一家人,甚至连自己的小命都没有保住,不知道我死了以后,家里还有谁能来做这个媒婆,不知道阴德点会掉多少,总之,很对不起大家,对不起你,你怪我吧,哪怕是我打我一顿,怎么样都行。
曾经在内心预演过无数遍的别离,一旦真的到来,我才发现,原来还是那么的难以承受。
原来一件事,知道它会发生,哪怕你会做好万全的准备,还是抵挡不了情绪的蔓延。出生时候我们每一个人就知道自己会死,身边的人都会死,可是依然阻挡不了,死亡到来时,那切骨的冰冷,恐惧,还有,海水一样汹涌的悲伤和后悔。
为什么在活着的时候,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切对我原来是那么重要,原来我舍不得他们每一个人。
我终于控制不住,眼泪无声无息地汹涌起来。
才哭了几下,地板上便多了一道晶亮的蜿蜒的水流。
我是知道,变成鬼以后的确说实话,比起人类来说是有那么一点好处的,比如偷看人家洗澡不会被发现,最多人家以为浴霸出了问题不那么暖,还可以偷吃东西,但是不能偷钱,总之只要是不伤天害理有损阴德的无伤大雅的事,的确做鬼是比做人方便,而且方便很多。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做鬼以后哭都可以那么多眼泪,比正常人多好多,说实话咯,我是没有见过几个鬼哭。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人家讲成语要说鬼哭狼嚎,我这还没有声音呢,就哭这么多眼泪出来。要再大声嚎起来,这一个网吧的人估计全得跑路。
关键是,我要这技能有什么用啊,别说一哭就这么多眼泪,能干嘛?估计还是咸的连救济下非洲人民都办不到啊。就算能偷窥人家洗澡,那也不能把人家怎么滴了,只能干瞪眼看着干上火;至于偷吃东西,得了,小爷我不是那么没有出息的人。自己有钱买,除非是满汉全席呢,还值当我偷吃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