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启霖讶异的看着这个年幼的孩子,当日自己见到诗琳娜便觉得她已经够可怜了,比起这个孩子,诗琳娜便并不可悲了。
她瘦弱的样子,只剩下一双大眼睛,脸上漆黑,头发乱糟糟的,双耳因为寒冷已经通红,小小的身体在破烂的衣服里打着抖。
“莱州?你家里遭了什么灾?”骆启霖蹲下身子将身上的斗篷给她围上问道。
“遭了旱灾,还有蝗虫,秋天的时候颗粒无收,大部分人都想逃出来,可是后来城门关住了,后来我爹得了瘟疫,被赶到了城外的山林里活埋,娘亲背着爹爹带着我逃走了,不过爹爹没能活下来,娘亲也病死了!”
莱州遭了旱灾和蝗灾,而且还如此的严重?骆启霖简直不敢相信,他知道莱州今年有旱情,可是莱州知府声称可以控制灾情,而且朝廷拨了赈灾的饷银五千万两,赈灾米面共几千石,农税全免,怎么还会有灾民这么悲惨?
瞿浩然迎接的仪仗很快地在蕤漪河畔遇到了雪夜单骑的骆启霖,马背上还有一个女孩子,身上裹着皇上的斗篷,众人下跪请安,那孩子方才知道救了自己的是当今圣上,她惊异的回头看了一眼,秦宋朝她点了点头,以示骆启霖的身份。
“微臣迎驾来迟,还请皇上赎罪!”
“回府上,朕有话说!”
骆启霖救得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被凌蕙梳洗打扮过后能看出是一个质朴的平民小姑娘,她得知了骆启霖的身份后,比初见时更加的胆小谨慎。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骆启霖柔声的问道,这时候他倒是真希望苑苑在这里,她亲和的态度或许会让这个小姑娘放松一些,就像当初诗琳娜对她的依赖一般,能够问出更多的事情来。
“小北,从莱州来!”小北低垂着眼睛声音弱弱的答道。
“小北,你家里除了因为瘟疫过世的父母,可还有其他人了?”瞿浩然问道。
“还有二叔,家里没遭灾的时候和我们一起过,后来因为饿得实在受不了了就投奔了别处,他逃了出去!”小北或许是又想起了家人,眼眶红红的,“因为二叔逃走了,官府派人来家里痛打了爹爹一顿,爹爹一直身体未愈加上挨饿便染上了瘟疫!”
“染上瘟疫的人都如何处置了?都像你爹爹一样被赶到郊外活埋了吗?”
小北的眼泪愈发的凶猛了,如同决堤的洪水,她啜泣的说道:“他们将人用绳子拴起来,拉倒郊外,不能走的便用板车托着,然后便活埋了!”
小北实在是泣不成声,凌蕙心疼这么小的孩子便遭此劫难,祈求的看了一眼瞿浩然,示意他不要再问了,让她把小北带下去。
“夫人将这孩子带走吧!”骆启霖有如锥心之痛,示意凌蕙可以将孩子带走。
书房内只剩下骆启霖和瞿浩然的时候,他方才拍案而起来回的走动,问道:“莱州出了这样的事情,为何朕一点都不知道!”
“臣也是方才听闻,莱州的灾情几年未绝,但是朝廷一直在拨粮款救济,莱州的知府也连上奏折说是灾情得到缓解,而且灾民在减少,比起莱州之前大量的灾民流出城,这几个月倒是几乎没有了!”瞿浩然连忙跪下回禀道。
“缓解?那孩子会撒谎吗?她死去的爹娘和逃走的亲人如何解释?的确是没有灾民流出了,因为疯了城池,病死的病死!”骆启霖负手而立龙颜大怒。
“臣督导有误,请陛下赎罪!”瞿浩然几乎是五体投地的跪在地上请罪。
“这不是你的过错!”骆启霖叹了口气,“莱州说远也不远,说近却也看不见,你也不能时时刻刻观望,只是朕不明白,为何莱州情况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莱州的知府居然欺瞒不报!这是为何?”
“皇上,原因有二”,瞿浩然一向无所隐瞒,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候,“其一是关于朝廷拨发的粮款,赈灾粮款的数目依据受灾地的人数和受灾程度,将城内百姓关在城内就是为了控制人数,而且密闭之时也并不知道城内发生了瘟疫,死了众多的人,人数减少,赈灾粮款却未减!”
“其二是因为政绩!”骆启霖示意瞿浩然起来说话,他也定了定性子坐下来继续听他说第二个原因,只是雷霆大怒是无济于事的,“官员地方任知府连续三任,每任三年,如果政绩过差,就不能调回京都为官,而是继续外调其他地方,许多官员为了让自己政绩好,有意的隐瞒管辖地的一些灾情,能够度过的便隐瞒不报,莱州灾情严重,当地知府不得不报,但是又不敢说实话,只能任其百姓自生自灭!”
骆启霖终于明白莱州的官员为何如此的草菅人命,为了自己的政绩,朝廷依据小灾拨发的粮款根本不够解决灾民的问题,只能任其自生自灭,活着的能够分到赈灾的粮款,死了的便隐瞒不报,果然是心如铁石,如何再为父母官。
“浩然,这样的事情多吗?”骆启霖近乎于绝望的问道。
“回皇上的话,多!”瞿浩然必须说实话,因为他想要促使皇上继续改革,借由此事皇上才能够继续推行下一步的改革,科举制度代替举荐制度的复兴已经消除了很多弊端,是时候该走下一步了。
“几乎几个时常遭灾的地方一直都有这样的事情,莱州的旱灾、福建的水灾、河南的蝗灾、旱灾……大部分当地的官员都会多多少少的隐瞒,这是不成文的规定了!”
“好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骆启霖攥紧了拳头,“朕倒是想看看,他们如何在朕的眼皮底下瞒天过海,将民不聊生硬生生掩饰成了普天同庆!”
……
宫外的相府骆启霖几乎是彻夜无眠,宫内的绛雪宫似乎也是辗转反侧的睡不好,苑苑用过晚膳便梳洗躺下了,外面风雪呼啸,殿内炉火温暖。
“娘娘还不困吗?”万卿如进来给苑苑掖了掖被子,今晚上她值夜。
“娘娘,方才宫外头传消息进来了,说是皇上已经到了相府,瞿大人亲自接驾,而且瞿大人说一切顺利,让娘娘勿牵挂!”万卿如说话时眼神略带深意。
苑苑舒了口气,动了动身子,单手撑着头,说道:“大冷的天气,小北这孩子也是委屈她了,当日觉得诗琳娜是个可怜人,如今再看小北,竟更是可怜!”
万卿如安抚道:“小北虽然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可是有幸遇到了娘娘,如果不是今晚的良策,这孩子何日才能伸冤昭雪,要知道像小北这样因为天灾人祸而家破人亡的孩子,不知道有多少,她已经算是有些运气了!”
“天灾人祸?”苑苑摇了摇头,感慨道:“哪里只是天灾人祸,西北常年征战,西夏蠢蠢欲动,因为战乱而遗留的孤儿岂不是因为人的贪欲,如果不是西夏常年的骚扰边境,何来这么多的孤儿,还有像小北这样的孩子,如果莱州的知府能够以父母官的之心救民于水火,不是为了一己私利,哪里会有这么多的家破人亡!”
“好在小北的事情被圣上知道了,皇上是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一定不会不理会的,也不枉费了娘娘的一番心意!”万卿如将披肩搭在了苑苑的身上,免得她着凉。
今晚骆启霖街上偶遇小北实则是苑苑一手策划的,当日苑苑修书一封给远在青木岭的申匡,没想到他很爽快的答应了这次见面,倒是出乎苑苑的意料,而申匡的一个条件便是能让小北面见陛下,说清莱州的情况,以解救莱州的百姓。
苑苑不想让小北直接引荐给骆启霖,这样自己就会暴露在朝臣之前,涉嫌后宫干预朝政,便设了一个计策让小北深夜遇到骆启霖,这样就是这孩子自己的运气,与苑苑没有半点关系。
“也不知道浩然有没有把握住机会近一步实施改革,眼看着过了年一切都趋于平稳了,属国朝贺、各地进贡,很容易麻痹圣上,以为天下太平!”
苑苑也不是不想直接劝解骆启霖,虽然骆启霖从未限制过自己了解民间疾苦,可是终究他已经是帝王了,自己身为后妃,一旦处理不好这个关系,就会让他心生反感,苑苑显然不想要这样的后果,所以她只能一次次的曲线救国,采取委婉的手段。
见苑苑又开始思虑不停,万卿如连忙打断她说道:“娘娘还是快歇息吧,瞿大人您还不放心吗?想必明日凌夫人入宫来请安,具体情况您也就知道了,别再忧心了,快休息吧!”
苑苑也觉得累了许多,便躺了下来,闭着眼睛觉得万卿如理好窗幔便退到了屏风外歇息了,只能隐约的感觉到那一丝微弱的灯光,听着窗外的风声,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苑苑这一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梦见了自己在青木岭的日子,和诗琳娜在一起,诗琳娜不再是一个公主,而是一个逃难的小姑娘,饿得面黄肌瘦的,苑苑和万卿如一同照顾她,还将她送回了家里,而她的故乡是西域的一个小镇。
这梦境稀奇古怪,可能是苑苑一直在记挂着那个申匡在梦中提起的女孩子小北,可她并不知道小北的样子,便想象成诗琳娜的样子,而且她们年纪相仿。
在梦里苑苑还梦见了乔准,他雪夜将诗琳娜带下了山,两匹快马越来越远,最后只能看见那一条被白雪覆盖了的通往林深处的小路,这个场景是真实的,当日乔准受自己所托带着诗琳娜离开,就是在一个雪夜,她也是那样目送他们离开的。
等等,是雪夜吗?苑苑好像又记不得了。乔准,青木岭,她离开不算久,可是有些想念那里的人和风景了,不知道一别之后乔准怎么样了,他顺利的回到了青木岭之后是否还和从前一般?
不过三人成虎,这话传来传去不知道在哪一处就开始变了味道,还有人还在说皇上深夜遇到了一个女子,一见倾心。
苑苑听闻这些后倒是觉得好笑,不过她哪一种都没有问,因为她心里清楚,为了不给自己惹麻烦,露马脚,她便选择装作不知道。
“梅雨,明天就是朝贺的日子了,宫里会有很多的外国使臣或者是番邦贵宾,告诉宫里的下人们,说话、动作都要小心谨慎,不能有任何的失礼之处,被他人笑话了去!”苑苑照例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