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城宾馆博雅厅。
阿拉吴根在这里宴请“醉虾朋友”。“醉虾朋友”是吴根一直挂在嘴上的,意思就是醉虾酒的经销者和“潜在的经销者”。
按照吴根的“创意”,我不参加晚宴,我的“出场”要到宴会结束之后——其时,吴根已让客人们看过了那个电视报道,知道马丁是左天石大师的少年弟子,知道马丁的一幅画已被法国美术史专家收藏。
晚宴结束已是九点钟。
吴根领我进入博雅厅时,餐厅里响起掌声。残席已被撤去,圆桌上铺着干净的台布,备着笔墨纸砚。十多个“醉虾朋友”陷坐在四周的沙发里。
一个被称作马经理的中年女人迎上来拍拍我的肩膀,说:“马丁,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
不知谁说了一句:“马家出人才哩!”
马经理说:“马丁,露一手让我们饱饱眼福。”一些红头涨脸的“醉虾朋友”从沙发里爬起来,附和着马经理的提议,把我包围起来。
这时候我得说几句话。该说的话吴根早教过我了,可我就是想不起来了。作为一个乡下孩子,我哪经历过这种场面,怯场了。
幸好有几个女服务员拥进博雅厅来,嚷着要我签名留念。
我从一只手里接到一枝蛮粗的签名笔,在面前的一些本子上、纸片上、餐巾上写上我的名字:马丁,马丁,马丁……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是阿拉吴根预先组织好的“节目”,在写上许多个“马丁”之后我镇定了下来。我想到我是个有绝招的人,理应表现得像样一点,再说,不就是要我来几只指虾吗?那还不容易!
马经理说:“我来为小画家磨墨!”
阿拉吴根说:“马经理,你们真是一笔写不出两个马字,配合多默契啾!不过,墨是不用磨了,有现成的‘一得阁’墨汁哩。”
马经理生手生脚地将“一得阁”墨汁挤一些在砚台里。
我把我的特别的右小指在水盂里点一点,然后挺神秘地在砚台里打了个滚。
围观的人一下子闭嘴屏息,等待我施展绝招。
这时我觉得急切需要放一个屁。我想我不能在这时候放屁,在这时候放屁太不合适……没等我想完,屁已经响亮地完成了。
在场的人想了一想才认定这是一个屁。一个人先“哧”地笑了一声。大家全在等这个呢,于是,都大笑起来。
我抓过一团纸擦干了手指。我得重新来过,湿润的手指沾墨之后得及时动作,否则,墨色会均匀地布满手指,印出来的虾就会没有层次和水色,只是漆黑一条。
马经理开玩笑说:“请先生们忍耐一下,别再放炮干扰,拜托拜托。”
这话引起了一阵哄笑。在人群中冷不丁响一个屁是难以确认主人的。
再次沾水蘸墨之后,我又发觉自己需要放个屁。未及镇压,响声已起。因为受到抑制,这一次的声音拉得相当悠长。在围观者屏息等待的肃静中,这个委屈的声音怪里怪气的就像舞台上的小丑。这一次,大家有足够的时间来确认声音的源头,一齐把目光对准了我,随即爆发了笑声。
哈哈哈哈……
格格格格……
我心里慌慌的,虚虚的,就想逃离这个过分明亮的屋子。
吴根把一块凉凉的湿毛巾塞到我手里,说:“擦把脸,擦把脸。”
擦了脸,我还是稳不住神。签名签出来的那点自信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我说:“我要小便一个。”我没说“我要小一个便”而说了“我要小便一个”。
吴根把我领到卫生间门口,让我一个人进去“小便一个”。
站在小便池畔,我发觉自己根本不需要“小便一个”。我毫无必要地洗了几次手,然后很有必要地蘸着水在镜面上写了十二个“马丁”。马丁,马丁,马丁……我居然镇定了下来,不想出汗了,不想小便一个了。看来,签名是个好东西。
吴根在卫生间门外等着我,看看我的脸,问:“怎么样?”
我干咳一声,反问:“什么怎么样?”
吴根拍拍我的肩,说:“这就好了。”
我回到博雅厅那个大桌子前,站定,小手指在宣纸上空比画着。人们安静下来,以为我在构图什么的,其实我是在虚写我的名字:马丁,马丁,马丁……
我终于下手了,印出了第一只虾。当我为这只虾配齐须足等等部位时,大厅里响起一片掌声。
我又印出第二、第三只虾。后两只虾比第一只逼真些。看来掌声确是个好东西。
吴根偷偷扯扯我的T恤,提醒我别在一张纸上印太多的虾。物以稀为贵对不对?
第一幅指虾图完成了,名为《三虾图》。
掌声响起来。
这个博雅厅之夜给了我不小的鼓舞——我发现人们还真把我的指画当了一回事,大眼睁睁地看我作画,争先恐后地要我的指画。我没跟左大师学过画,但他确是指导过我的。
这个晚上我喝了小半杯葡萄酒。整个晚上我感到兴奋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