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皮包里摸出手枪,向门口逼近,猛地伸脚一踹门。灯光下,英子躺倒在地,双目圆睁地看向窗外,她的头部中了一弹,血液已然凝固。十一少忽而觉得咽喉间一股甜腻的东西涌上来,“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这几年他与英子已由起初的同情,培养出“革命的爱情”,他不能想象,英子一死,他在这个步步凶险的所在该有多寂寞!在军统站他整天在装,只有晚上到了英子身边,才是他自己。然而现在,他将孤独地走完一段未知路。
十一少双手握着枪,跪倒在英子的尸体前,连吐了三口鲜血。早晨他离开时,英子还好好的,他还记得她脸上的笑,记得她温柔地嘱咐自己,要注意安全。可才一天的时间,她就去了。
他勾头闷吼了一阵,忽而眯缝起眼睛,看向窗外,凶手就是从这里逃跑的吧!他戴上一副皮手套,忍住排山倒海的伤痛,收拾了英子的尸体,又凝神观察一下整个室内的一切,最后把目光盯在无线电上。
他打开无线电,声音果然细如蚊子哼哼,比平常小了许多。他第一个反应便是:颜龙又派人来了!他打开抽屉,里面那本三联版《紫禁城的黄昏》也不翼而飞!想来,颜龙派来的人被英子发现了,于是将英子一枪杀了。
可恶的颜龙,只怪我下手太慢了!十一少目露凶光,整个晚上都跪在英子的尸体前,一动不动。他很累,脑袋却十分清醒,他想起了老酒,想起了牡丹,想起了这些年相继死在他面前的人。如今,他的妻子也死了。英子,这个全心全意爱护他的女人。她比他笑,却把他当孩子似的爱护。他本还想过,他们能白头到老一辈子,生几个孩子。可现在……黎明时分,他才麻木地将家中的烟土、香烟、好酒(都是做机要室主任的这几年属下特工和一些受过他帮助的人孝敬的)捆成一团,塞进英子从延安老家带来的一个带木轮的大木箱里,将门反锁了,去黑市换了一堆大洋。他又将大洋去银行兑换了一根金条。
他径直去了胡特派员住的旅馆。他已算准,胡特派员此时应该去军统站核查事情去了。他将几块大洋悄悄塞到前台服务员手中,吩咐道:“胡特派员要问谁来过,就说是一个自称颜龙的人!”把颜龙的照片晃了晃,“你帮我开个门!”
服务员喜滋滋地去开了门。十一少将门反锁,迅速从皮包里摸出那根金条,压在一封事先写好的信件上,又将两瓶烈性白酒放在桌面上。这才匆匆离去。
回到军统局,他面色惨淡地进了站长办公室,见胡特派员也在,便道:“站长,我女人被人枪杀了!”话一出口,两行清泪飘然滑落。
周镐和胡特派员都是大吃一惊,周镐忙问道:“什么时候?”
十一少面呈恍惚之色:“就在昨晚!”他看向胡特派员,“胡特派员,你没向颜处长透露,我们要一起查办他吧?不是他在威胁我吧?一个女人他也下得了手……”他一连串地说下去,撑住门的手忽而一软,人几乎瘫倒在地,“可怜我老婆什么都不懂,她是农村人,连字都不会写。这两年,她跟着我走南闯北的,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就这么死了。前几天,我们还商量着要一个孩子。”
胡特派员忙上前扶住他,面色沉沉:“你放心,我会为你妻子的死做个交代!”
周镐一头雾水,当下也只道:“孙主任,节哀顺变!来人,去孙主任家,为孙夫人收尸!”两个特工领命去了。
周镐又道:“孙主任,你这几天就暂行休息吧,手上的事先放一放,我给你放假!”
十一少强忍住伤痛,哽咽道:“党国事大,站长事大,请站长容许我这几天给胡特派员做跟班吧!”
周镐点头道:“难为你了!”拍拍他的肩,对他感激地一笑。
当晚,十一少下班后没有回去。他实在不愿回到那个“家”——少了英子的地方还能是家吗?对着漫漫长夜,只能暗自默默悲哀。他躺在办公椅子上浅浅睡去,几次从噩梦中醒来。
忽地,门外传来焦急的敲门声,胡特派员的声音叫道:“孙主任!”
十一少睁开血丝满布的眼睛,阴阴地一笑。他似乎听到了自己的笑声,那声音分明是兽类才能发出的。英子的死已将他折磨得不堪。他去开了门,胡特派员进来了,将门反手关上,脸有喜色:“孙主任,你妻子的仇我可以帮你报!”
十一少闻言,重重吞咽下一口唾沫:“若能为亡妻复仇,十一少这条命以后就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