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雯雯捂着脸，如瀑黑发倾泻而下，瘦削的肩膀不住颤动，无声地哭着。如果忽略掉她的身份，以及先前的残忍，这个时候的她，其实还是有着几分可怜的。
一直附着在欧阳鸿鸣身上的那团血肉，忽然“跳”到了蒋雯雯的身上，用血淋淋的小胳膊搂住她的脖子，轻轻地说：“妈妈别哭了……”
我心一酸，想起了自己不久前失去的宝宝。他现在还好吗？还怨恨我吗？
之前黑大哥说他有入魔的危险，现在平安了没？想着这些，我心里一阵阵抽痛，非常难过。
欧阳鸿鸣又说：“雯雯，其实自从知道你怀孕了以后，我就一直在偷偷地想办法弄钱。虽然我不能给你名分，但是我想给你和孩子一个家。你说喜欢鼓浪屿，希望以后可以去那边定居，我都记着呢，还打算在那边买个房子，等孩子出生就送给你作为惊喜……我真的有为我们之间的未来做打算，是真心想跟你白头到老的！只是可惜你去得太突然了，我甚至都没机会见你最后一面……”
“我知道，你恨我，怨我，这都是应该的，谁让我从一开始就没说实话呢。但我真的不是存心骗你、耍你，我是害怕，怕说了实话你就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了。”
“如果你非得杀了我才能泄恨，那你就动手吧，我不怪你。我只恨我自己，为什么那么早就稀里糊涂地听爸妈安排结了婚，为什么没有多等你几年……雯雯，我这辈子唯一后悔的事，就是结婚太早，认识你太晚。要是能有下辈子，我绝对不会再那么早结婚了，我会一心一意地等你，什么时候等到了，什么时候再娶你。要是等不到，我就光棍一辈子，下下辈子继续等……等到了为止。”
欧阳鸿鸣渐渐入了戏，情话说得越来越顺溜，如果不是眼底深藏的恐惧之色，我恐怕真的要忍不住信他几分。而我现在距离他太近了，也比蒋雯雯清醒太多，所以只能感叹欧阳鸿鸣的嘴皮子功夫，以及厚如城墙的脸皮。
不得不承认，当人渣也是需要天赋的，相貌、口才、智商、厚脸皮……缺一不可。现在满地血腥，臭气熏天，讲台底下坐着上百个学生，欧阳鸿鸣都能说出那么多肉麻的情话，平时又该有多会打动女人心？
他是我们学校最年轻的副教授，满腹才华，意气风发。再加上被鬼婴纠缠之前，性格幽默风趣，而且还有舌灿莲花的本事，难怪能一个接一个地忽悠漂亮女学生。
蒋雯雯也好，庄雅琴也罢，其实都是被他欺骗了的可怜人。如果没有那些因他而受的苦楚，她们都不会变成厉鬼，不会满怀戾气残忍嗜杀。归根究底，还是欧阳鸿鸣先造了孽，害人害己。
我看着不住哭泣的蒋雯雯，心中万分挣扎，不知道该不该点醒她。如果保持沉默，照现在这趋势，蒋雯雯应该不会再动手杀人了。那么不光是欧阳鸿鸣可以活命，我，以及坐在底下的百来个学生，也都能活着走出去。如果戳破谎言，反倒是会激发蒋雯雯的戾气，再酿惨剧。
可是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欧阳鸿鸣继续骗人，我又觉得气不过，可怜蒋雯雯当了鬼也还要被他骗得团团转。
就在我左右为难的时候，欧阳鸿鸣终于下了狠心，主动对蒋雯雯说：“雯雯，我真高兴你今天能来找我，能让我有机会完成从前达成不了的心愿。在你动手杀我之前，我想先把这场婚礼好好办完，也算是把曾经欠你的补偿给你了……让我抱抱你好么？我已经好几年没有抱过你了。你走之后，我每天都在想你，盼着晚上做梦能梦见你，可总是失望的时候比较多。现在让我再抱抱你好么？我就只剩这么一个心愿了。”
蒋雯雯哭着扑进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泣不成声。那团血肉模糊的鬼婴，也一同扑了过去，趴在欧阳鸿鸣的肩头啜泣不已。浓黑发臭的脏血蹭了欧阳鸿鸣满身，从我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脸上僵硬的恐惧与嫌恶。
果然是狗急跳墙，这么个贪生怕死的家伙，为了活命，竟然也能做出主动向一只厉鬼要求拥抱的行为。看来，蒋雯雯是真的要被骗了。
就在这时，蒋雯雯忽然幽幽地叹了一句：“你在发抖。”
欧阳鸿鸣好不容易恢复了几分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声音微颤地辩解道：“我是……是太激动了。雯雯，你不知道，我现在甚至都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我竟然真的还能有机会见到你、抱着你，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蒋雯雯低低地笑了一声，听不出来情绪。她慢慢地放开欧阳鸿鸣，鬼婴也默默地飘到了她的肩膀上。一大一小两只鬼就这么默不作声地盯着欧阳鸿鸣，虽然没有任何动作，但就是让人心里发寒。
空气中的血腥气似乎更重了，杀意扑鼻。
“雯雯，你……你要信我啊！”欧阳鸿鸣再怎么强撑，心里也毕竟是害怕的，许多生理上的反应，他没办法用主观意志去克制。惨白的脸色，不断发抖的身体，以及额头上密布的冷汗，全都出卖了他。
“我当然信你……你那么爱我，连我死了都念念不忘，怎么会害怕我呢？”蒋雯雯转头看着我，脸上依然挂着恍惚的笑容，淡淡地问：“下面应该是什么环节了？”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现在的这场闹剧可是他们俩人的“婚礼”，而我现在正在充当司仪的角色。我心里打鼓，摸不准蒋雯雯现在的心理，只好硬着头皮说：“既然新郎新娘都回忆完了相恋过程，那就交换戒指吧……呃不对，这个没准备，呃……一切从简吧，现在，请新郎亲吻新娘，然后你们就正式成为夫妻啦！”
幸好我不是真的司仪，要不然就我这种水平，迟早得饿死。真要是正儿八经的婚礼，被我主持成这样，恐怕仪式结束后我得被两家人合起伙来打死。
不过我必须得承认一个秘密，那就是我其实存了自己的小心思，故意要恶心欧阳鸿鸣，才让他亲吻新娘子的。蒋雯雯生前虽是美人儿，现在这幅尊容，看久了都容易做噩梦。刚才欧阳鸿鸣抱她，恐怕已经是勇气范围内做出的最大限度了，接吻……只怕他后半辈子都得留下阴影，某些功能再也用不了了吧？
那样最好！像他这样的人渣，就该受惩罚！现在这种时候，我不能戳穿他的谎言，让满屋子人给他陪葬，但也不能坐视他逃过惩罚，继续逍遥快活，继续祸害别的小姑娘！
欧阳鸿鸣的那张脸，已经比纸还白了，豆大的汗珠挂了满脸，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哆嗦着不说话，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视着我，要是没有蒋雯雯这个威胁，恐怕他现在就得扑上来把我给撕了。
我不甘示弱地回瞪着他，用眼神告诉他：这是你应得的下场！
你不是说要撒谎么？那好啊，演戏演全套，你倒是亲啊！
气氛僵硬了许久，欧阳鸿鸣才一点点艰难地挤出笑容，把蒋雯雯搂进怀里，狠狠心，闭着眼睛亲了下去。
谁知，最后一刻，蒋雯雯忽然把脸转向一边，那个吻最终只落在她的脸颊上。
不过她之前哭过，眼眶里流出来的全都是腥臭的污血，虽然后来抹掉了一些，也毕竟没有完全抹干净，故意亲上去的口感绝对好不了。欧阳鸿鸣憋得脸都有点发青了，估计是已经透支了生平所有的意志力，才强忍着没有直接吐出来。
我理解他现在的感受，毕竟我也曾经那么憋过，明白到底有多痛苦。
但我一点儿都不同情他。现在的下场，是他罪有应得。
不，其实还是惩罚得轻了，他身上背着至少四条人命，现在就只是恶心一回而已，算得了什么？
我忽然想起了庄雅琴，那个美若天仙的女孩，若是没有遇见他，无论是按部就班地工作生活，还是进娱乐圈当明星，应该都能过得非常好吧？只可惜，遇见他、怀上了他的孩子以后，就只能处处受人奚落、遭人白眼，最后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自杀。
她其实应该算是被唾沫星子淹死的。
要是她现在也能在场，看看自己曾经掏心掏肺爱过的男人，到底是一副怎样的黑心肠，会是什么反应呢？
看到欧阳鸿鸣为了活命，是怎么谎话连篇颠倒黑白的，看到他今天做出的种种卑劣表现，庄雅琴会是什么感受？
恐怕是要幻灭的吧。
我暗暗叹气，别过头不去看旁边吻得难舍难分的一人一鬼，也不去看底下学生们的表情。
毫无疑问，欧阳鸿鸣活下去，接下来要倒霉的人，就该是我了。他原本就看我不顺眼，处处针对，经过了今天的这些事，以后恐怕得把我当成眼中钉。只要他还能留在这所学校，我就肯定念不成了。
而现在坐在底下的那些人，绝对不会有任何一个站出来替我说话。
罢了，至少我问心无愧。我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