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血色红月静静地悬挂空中,带着不祥的气息。
明明已经立夏,我却还是觉得很冷,好像从身体里往外散发着寒气。用唐乐乐的话来形容,就是“手冷得像冰块似的”。她握着我的手捂了一路,都没能捂热。
“那个欧阳鸿鸣太没人性了,明知道你生病了,还非得逼着你去上课……哼,什么时候也应该让他大病一场,被人逼着带病过来上课,尝尝是什么滋味!”唐乐乐愤愤不平地念叨了一路,显得比我还生气。
其实我并非没有怨气,只是身子酸软得厉害,连生气的劲儿都没有了。失去宝宝,带给我的损耗实在太大了。
我仰起头,看着天空中的血月,忽然冒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当年失去孩子的时候,也是这样血月之夜。
“灵犀!”
我听到唐乐乐惊慌的叫声,却飘渺得像是从天边传来的一样。我无法回应,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坠去,眼前的景象飞速变幻……
“小姐,时辰到了,该喝药了。”细细柔柔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诧异地循声望去,见到的是一个纤弱清秀的小丫鬟,双手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碗药。再看周遭的环境,奢华如宫殿,各种珍贵的宝石玉器随处可见。
又是幻境!
我由不得暗暗皱眉,冷声道:“把药搁一边去吧,你也退下。”我得好好找找离开幻境的办法。
小丫鬟不为所动:“陛下吩咐了,这药须得趁热喝下才好。”
“陛下?”
“是呀,鬼王陛下。小姐您莫不是又犯了失魂症,想不起陛下是谁了吧?”小丫鬟一脸关切,只是眼神带着几分微妙。
我暗自无语,看来幻境里的这个角色,跟我自己还挺像的,都是经常忘记各种事情。这个女子,是否也跟我一样,无力自保,只能如蝼蚁般任由别人篡改她的记忆呢?
我忽然很同情这个女子,尽管我连她是否真正存在过都无法确定。
小丫鬟见我发愣,又催了一遍:“小姐,您还是赶快喝了吧,不然陛下觉得奴婢照顾不周,又得责罚奴婢了。”
“把药给我吧。”我在心里叹气,看样子不喝这药,是绝对没法把这个碍事的小丫鬟打发走了。
不过我也不是傻子,当然不可能真的喝下去,只是打算做做样子而已。就算这里只是幻境,我也必须得小心,天知道在幻境里死了,现实中会不会也死掉呢?
药汁浓黑如墨,味道刺鼻,还隐隐地带着一股类似于血腥味的气息。要不是我鼻子比较灵,恐怕也闻不出来其中的蹊跷。这味道让我心脏突突直跳,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这药是治什么病的?”
小丫鬟轻笑一声:“小姐您可真是犯了失魂症了,这药可不是拿来治病的,这是安胎药!小姐,您已经怀上陛下的骨肉啦,再过几天,陛下正要正式迎娶您了,到时候您可就是鬼后娘娘啦……”这丫头话还真多。
我眉头皱得更紧,想着“鬼后”二字,心里就莫名觉得烦躁、排斥。这份情绪似乎并非来自于我本身,而是某些潜藏的、久远的残留。我将药碗重重往托盘上一搁,冷声道:“拿走!我不喝!”
做完这一切,我似乎才回过神,被自己的言行吓了一大跳。我原本是打算假装喝一口,然后就把这小丫鬟打发走的,怎么就突然改主意了?
也许,并非是我改了主意,而是这幻境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影响我的言行。看来……情况远比我预想的更加麻烦啊。
小丫鬟没有再劝我,默默地端着托盘出去了,在门外低语几句,马上又换了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进来,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上了点年纪的嬷嬷。
婆子气势汹汹地走到床边,二话不说就把药碗杵到我鼻子底下,粗声大气地说:“赶快喝了!陛下这也是为你好!”
我抬眼看着她,身体没动,心里却一阵阵发冷。这种架势,哪里像是什么喝药保胎,硬逼着下胎还差不多!
这个该死的幻境,是故意要踩我痛脚的么!我才刚刚失去了宝宝,就马上要我在幻境里重新体验一遍么!
我默不作声地结果药碗,在婆子得意的目光之中,狠狠地往地面上一砸!骨瓷碎成薄片,婆子气得跳脚,后面的默默一拥而上,按住我的手脚将我压在床上。那婆子又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碗新药,端过来恶狠狠地冲我说:“陛下赏赐的药,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我拼命挣扎着,像一条躺在砧板上的活鱼,徒劳地折腾着,却还是被那婆子粗鲁地捏住脸,药汁咕咚咚灌下去,呛得我涕泪横流。
那药闻着腥气不强,喝下去却浓烈百倍,我甚至有种正在和人血的错觉。挣扎中,药汁呛进气管,憋得我无法呼吸,婆子却仍不撒手,不把最后一滴灌下去誓不罢休。
窒息的痛苦让我眼前一阵阵发黑,濒死的瞬间迸发出了超强的力量,我竟有一瞬挣脱了压制。我试图翻身下床,又被重新推回去,手脚重新固定……婆子不知何时走了,这回站在床边的人,竟然变成了楚弥深。
我瞬间热泪盈眶,刚要说:“弥深快救我!”脸颊就忽然又被捏住……比先前更重的力道,几乎要把我的骨头和牙齿都捏碎一般。我这才透过泪水迷蒙的视线,看清他脸上狠厉的表情。
“你是我的,但这个孽种……必须得死!”说完,立刻有人送上下胎药,他亲自往我嘴里灌。这一次,我没有丝毫的挣扎,只觉得心已经死了。
我忽然意识到,也许这并不是什么幻境,而是过往或者前生的重现。
原来楚弥深竟然对我做过这种事,难怪每次想起他,我都会心痛如绞。难怪宝宝离我而去的时候,他会说什么“第二次放弃了我们的孩子”,而那个时候我脑子里闪过的,就是被他强行灌药的画面。
他撒谎,当初根本就不是我自愿打掉孩子,分明就是被他灌的药!他怎么能那么厚颜无耻,颠倒黑白!
两碗下胎药都见了底,再怎么命大的孩子,也不可能保得住了。楚弥深这才命人放开我,将我从床上拉起来,拥入怀中,淡淡地说:“再过三日,你就是鬼后了,你将成为地府里除我以外最尊贵的存在,我会给你享之不尽的荣华,以及永恒的生命……”
“我只想要我的孩子。”我痛苦地说。
“孩子当然还可以再有。”楚弥深停顿了一瞬,语调森冷:“不过只能是我的!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从内到外,都只能是我的!”
这才是真正的鬼王。霸道,强横,充满独占欲的冥界之主。
我转头望向窗外,如墨的夜空中高悬着一轮红月,色泽如血。刀绞般的疼痛自小腹内传来,愈来愈烈,身下渐渐开始有温热的鲜血流出。我凄然惨笑,一字一顿地说:“我,誓死不当鬼后!”
楚弥深捏着肩膀将我推到墙上,冷声质问:“你说什么?有胆量就再说一遍!”
我盯着他墨色的眼睛,毫不畏惧其中毁天灭地的气息,嘴角高高扬起,笑着说:“有胆量,你就杀了我。”
“做梦!”他撇下我拂袖而去,我盯着他的黑色龙袍,看着上面栩栩如生的金龙,只觉得无限讽刺。
曾几何时,哪怕只是见到一片他的衣角,我都会觉得心里充满了安全感,再艰险的处境都可以心无畏惧。而现在我才知道,给我留下最深伤痛的人,竟然也是他。
我竟然对一个折磨我、伤害我的人生出了感情,忘掉了过往所有的痛苦,变得依赖他,眷恋他……还有什么比这更可笑的么?
眼前的景象,忽然如沙溃散,我怔怔地看着漫天繁星,有些回不过神。
唐乐乐带着哭腔说:“灵犀,你倒是说句话呀!别吓唬我呀!明明也没磕着脑袋啊,你这是怎么了?”
我慢慢转头看向她,发觉她的眼中已经泛着泪光,轻声问:“我刚才怎么了?”
“你摔了一下,然后就盯着天空发呆,吓我了!”唐乐乐说。
我暗暗蹙眉,强撑着站起来,身体除了酸软疲乏之外,并没有额外的疼痛。但是我仍然记得幻境里经历的一切,不自觉地抬手按住小腹,面露痛苦之色。
唐乐乐见我这样,吓坏了,忙问:“你肚子怎么了?”随即,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变色道:“你该不会真的有了吧?这可不得了!你别动啊,我打120……”
我赶紧按住她的手,轻轻摇头:“别……”
“可是,万一……”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刚才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伤心事。”我不想再继续说更多,便轻轻地说:“快走吧,咱们还得去上课呢。欧阳鸿鸣那么针对我,要是迟到了,他又得给我难堪。”
“对对对,赶紧走赶紧走。”唐乐乐快走了几步,又马上意识到我还生着病呢,赶紧慢下来,安慰道:“还是别走太急了,我怕你又摔。什么事儿都没身体重要,你也别太逞强了。”
“知道,我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