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耀阳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试图让我知道卫星基地里面有多少人、多少高精尖设备，以及那些东西价值几何，如果全都毁了会给国家造成多少损失，会对我国航天业的发展造成多坏的影响……但我都没听进去。
我强忍着精神力过度损耗引起的头疼，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那个女僵尸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要往卫星基地里跑，那里有什么吸引她的东西么？”
“……不知道。”陈耀阳说：“这个不重要吧？她眼看着就要变成第二个旱魃了，赶紧杀了她才是最要紧的啊！”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是啊，答案或许并不重要了，可我就是想知道。
或许是之前代入过心魔幻境的缘故吧，我对于变成旱魃之前的明朝富商以及她的妻子，有种非常复杂微妙的感情。尽管我知道现在的他们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对痴心男女了，他们变成了怪物，会杀人会伤人也会制造出很多灾难……可我还是对他们心软，还是不自觉地把他们看成人类，而且还是苦命又痴情的可怜人。
我知道自己不应该如此感性，过分心软只会给自己带来负担和困扰，但我无法消除心底里对他们的同情和羡慕。
我已经杀死了他们中的一个，不想把另一个也杀了。
可是陈耀阳说得也没错，嘉儿不死，卫星基地就无法再继续使用，甚至随时都有可能被毁掉，损失难以估量。
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必须得有牺牲。
可是……为什么偏偏要让我来做这种选择！
为什么一定要我去做那么残忍的事！
我把脸埋进掌心里，然而短暂的黑暗并不能缓解我心中的痛苦。那个憨胖的男人不停地在我脑海中打转，我甚至还能回想起来他说话时奇怪的口音。我其实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可是我很欣赏他，我由衷地希望他能永远和心爱的妻子相依相守……
我怎么能在杀了他之后，又去杀他的妻子呢？
心底里，仿佛有一个声音不断地拷问着我、批判着我。我痛苦不堪，陷入了深深的矛盾和自责中，甚至都没有发现病房里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人”。
“你不是答应了要替我救嘉儿的么，为什么要杀她！”
乍一听见这个别扭的口音，我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然而当他把七窍流血的圆脸贴过来的时候，我才猛然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幻觉，他真的出现了。
我惊喜地问：“你还有魂魄？！”
富商像没听见似的，面孔扭曲地质问：“你为什么要言而无信！为什么要伤害她！”
“我没有……”我脑中灵光一闪，既然他魂魄尚在，那是不是可以让他去说服妻子远离卫星基地呢？只要他们不破坏基地，不给人们带来灾难，组织也不会非得要他们的性命吧？而且，以魂魄状态相依相伴，也算是实现了他们当初的心愿啊……
还不等我把这些话说出口，富商就已经掐住了我的脖子，怨毒地大叫着：“我不会让你去伤害她的！谁也别想伤害她！”
他肥胖的大手比铁钳还紧，我憋得直翻白眼，胸腔憋闷得像是要裂开了。我手脚并用地扑腾，却怎么都没有办法将他推开。明明四周充满了空气，我却连一丝一毫都无法吸入肺里。
我不想死得这么委屈，这么窝囊！
强烈的不甘激发了我的潜能，我用最后一丝精神力催发火莲之瞳，死死地盯着富商的眼睛，试图将他引入幻境当中。哪怕是再陪他经历一次心魔，也好过被他活生生掐死！
然而他却诡异地笑了。
下一秒，火莲在他的眼底绽放。
幻象顿生。
楚弥深远远地向我走来，怀中还搂着一个陌生的狐媚女人。我隐隐知道这是幻象，心口却依然疼得厉害。
“不过是个又老又丑的老太婆而已，有什么好看的，你还非得要来看……”楚弥深嘴上抱怨着，眼神却无限宠溺，恨不能一把狗粮噎死我似的。
狐媚女人眸波流转，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个遍，才轻笑着说：“我就是想看她究竟老成什么样儿了……爹爹，你说我和她谁更漂亮？”
弥深板起脸：“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再那样叫我，我不是你爹。”
女人立即改口：“弥深哥哥，我和她谁更漂亮？”
“当然是你。她都老得掉牙了，哪配跟你比。”弥深目光痴迷地看着她，连眼角都懒得往我这边转一转。
我怔怔地看着女人得意洋洋的笑脸，猛然意识到她的五官跟佑佑足有七八成相像！我又低头去看自己的双手，发现皮肤上布满了黑褐色的斑点，手指干枯得像老树枝一样……我怎么老成这样儿了？！
女人笑眯眯地揪住我的头发，扳起我的脑袋，强迫我看着她朝气蓬勃的面容。她露出妩媚而恶毒的笑容，一字一顿地说：“老太婆，谢谢你养我那么多年。”
她果真是佑佑……
不！不会的！佑佑不会变成这样！我拼命地摇着头，头皮被扯得生疼，然而这份痛苦根本不及心底里的痛楚千分之一……我感觉自己的心正被钝刀子一点点剖开，痛得让我战栗，让我无法呼吸。我拼命地想要从这个荒唐的幻境中清醒过来，然而却越陷越深。
“佑佑”张狂的笑脸在我眼中不断放大，艳红的嘴唇开开合合，不断地吐露出尖酸刻薄的言辞。我已经痛苦到快要失去知觉，心中一片荒唐，泪水滚滚而落。
蓦地，“佑佑”的笑容僵在脸上，鲜血从头顶流下，将她妖媚的面孔一分为二，看起来狰狞而又恐怖。她满怀不甘地向后倒去，我才发觉她的头顶上嵌了一把长刀。
皓皓手腕一翻，抽出长刀将楚弥深砍翻在地，又利落地向我劈来。我下意识地抬起胳膊阻挡，然而不知怎的居然放出了红莲业火。我在火焰的包围里终于不再觉得痛苦，然而心中莫名的杀意愈来愈强。
既然所有人都抛弃了我、背叛了我，那我就干脆毁了这个世界，让所有人跟我一起下地狱吧！
就算是死，我也要拉着全世界陪葬！！
烧吧！烧起来吧！
火光冲天，我笑得癫狂。
“阿弥陀佛……”
不知是谁诵念了佛号，洪钟般的声音贯穿了我的脑海，醍醐灌顶般让我瞬间清醒过来。
哪里有什么长大之后的孩子，哪里有什么不伦和背叛，嘲讽与杀戮，全部都是幻象！
然而业火是真的，此刻病房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浓烟滚滚，气味刺鼻。我虽然能够免疫业火的温度，却无法抵挡刺鼻的浓烟，顿时被呛得连连咳嗽，眼泪都冒了出来。
病房门打开，隐约可以看到有个人站在门口，对方沉着地说：“施主，快点随老衲离开吧。”
寂空大师！
我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听到的佛号，就是他诵念的！他又救了我一次！
顾不上说什么感激的话，我强撑着疲倦虚弱的身体跳下病床，朝着他走了几步才猛然想起应该先把火势熄灭。然而寂空大师似乎看出了我的意图，连忙阻止道：“你已经走火入魔，万万不可再操控这业火了！”
“可是……”难道就让它一直这么烧着吗？
寂空大师道：“老衲已经让小徒打过火警电话了，消防员很快就会来，温施主不必担心。”
我已经快要被呛死了，当下也不废话，随着他从逃生通道离开。到了楼下，被冷风一吹，我感觉整个人都快要散架了。寂空大师也顾不上避嫌，亲自搀扶着我到安全、避风的地方坐下，低声传授了一些炼气凝神、压制心魔的心法给我。我照着他教的方法调理了许久，才感觉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你过度催动精神力，对身体造成了很大的负担，如果一直让精神力处于空虚状态，时间长了恐怕会给身体留下不可逆转的损伤，你还是立刻观想恢复精神力吧。”寂空大师说。
可我就是在观想被打断了之后，才走火入魔的……我有点担心看了看四周，虽然没有见到其他人，可心里还是觉得很不踏实。
寂空大师猜到了我在担心什么，微笑着安慰道：“恐惧，只会让心魔拥有更加强大的力量，想要战胜它，首先就得做到无惧无畏……我会守着你的，放心观想吧。”
我仍然心有顾虑，但还是选择了相信他。他是得道高僧，又救过我那么多次，有他亲自守护，那肯定不会出问题的。我深吸一口气，再次进入观想状态。
在观想状态中，我无法准确感知时间的流逝速度，但我能感应到自己的精神力是否充盈。在我觉得差不多恢复完全了以后，才小心翼翼地退出了观想状态。
睁眼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自然是寂空大师。他盘膝闭目，口中无声地诵念着什么，手中的念珠不紧不慢地拨动着，有种说不出来的庄严和安全感。他果然言出必行，寸步不离地守护着我。我心里暖意融融的，暗想着以后如果他需要我做什么，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一定要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