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写出来了么？”陈茹在电话里问我。
我怔了一下，反问道：“什么故事？”
陈茹语气一沉：“原创鬼故事啊！我前天让你写的，说好了今天发给我的，东西呢？”
有这回事么？我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脑袋疼得要死，终于模模糊糊地找回了一点儿印象。没错，我的确答应过今天交稿子的，否则就要被炒鱿鱼了。我强忍着脑袋快要裂开的感觉，虚弱地说：“陈姐，我现在病得厉害，真不是故意不写的……能再宽限几天么？等我病好了我就写，保证比上次的故事更好看，行么？”
“不行，现在特别缺素材，已经快没东西可以讲了。”
我闭上眼睛，颓丧地说：“那你炒了我吧，我现在连床都下不了，真没法写。”
陈茹沉默了片刻，忽然改口道：“那就再宽限你两天时间吧，你也不容易。不过这回绝对不能再拖，两天以后再交不出来稿子，你可别怪我狠心。”
其实我并不确定，两天以后能不能好，但人家已经主动放宽期限了，我要是再说别的话，未免显得太不知好歹。更何况，现在这份工作的薪水挺不错的，如果能有机会保住，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我强撑着说：“陈姐你放心，后天，我肯定交稿。”
挂了电话，我又昏睡过去，迷迷糊糊似乎做了不少梦，却一个都没记住。恍惚当中，有人给我喂吃的和水，我头疼得厉害，没力气睁眼去看。估摸着……应该是弥深吧？
我就这么昏睡着过了好长时间，忽然奇迹般地好了起来，去网吧里只花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写出了一篇五千多字的小说，速度快得像开挂了似的。
这回的故事依然是复仇题材，不过主角不再是大学生，而是个满含怨气的婴灵。他原本是个被人流掉的胎儿，由于死的过程太凄惨痛苦，所以死后怨气难消，变成了婴灵，缠着母亲不放。他的母亲是个贪玩的非主流少女，最后结局是被他吸干了脑髓，很凄惨地死了。
这个故事就像印在我脑子里似的，我几乎不需要构思，就直接写了出来，所以才会那么快。甚至，在我描写婴灵相貌的时候，眼前似乎真的闪过了那么一个拳头大小的脑袋，没有眼睛和鼻子，嘴巴大得出奇……
我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见过那种形象，但记忆里并没有相关的经历。或许，是我编故事编得太投入，出现幻觉了吧。
把故事给陈茹发过去以后，没过多久，她就直接打电话过来，直夸我写得好。我被夸得有点儿飘飘然，开始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很有创作天分，可以考虑当个恐怖小说作家什么的。毕竟，这次可是真的没参考自身经历，完全的原创呢！
“听众们肯定会喜欢这个故事的！”陈茹似乎心情特别好，仿佛已经预见到了网络上的各种点赞和好评，以及领导的表扬。幻想了片刻之后，她又说：“沐灵犀，你以后就专心搞创作吧，不用再搜集了，耗时间钱还少。像这种水准的故事，你每个星期只要写上个两三篇，薪水就能比你之前拿到的翻一倍啊！”
我被她说得动了心，没多想就直接说：“嗯，那我以后就专心原创！”
“你可以不用天天来坐班了，在家里自由创作就行。当然你要是来公司更有状态，我也不反对，只要你能写出好故事就行。”陈茹对我的态度前所未有地好，看来她是真觉得我有天分。
结束通话，我依然沉浸在激动的情绪中无法自拔，脑子里反复幻想着种种美好未来，像个神经病似的对着电脑屏幕傻笑。我现在，应该也能自称自由撰稿人了吧？哈哈！
我按耐不住激动，又写了一篇关于婴灵的故事，这回是以庄雅琴和她女儿为原型，加上我自己的想象写出来的。发给陈茹以后，她虽然也夸奖了我，却没有刚才那么激动了。其实我自己也觉得，这篇小说没有上一篇好，但我安慰自己说肯定是创作上一篇的时候烧光了灵感，才会如此的。等我再攒攒灵感，肯定还能写出好故事。
过了几天，陈姐打电话告诉我，那篇《婴灵》在播讲之后引起了很好的反响，希望我可以尽快创作几篇风格类似的故事。我当然不会拒绝，毕竟我现在还是很需要钱的。这些天我一直住在酒店里，虽然是最便宜的房型，几天下来也吃不消了，毕竟我收入有限，不是土豪。
黑无常趁机劝我回学校去，我想了想，反正有他保护，庄雅琴肯定不敢再来找我麻烦，没必要再浪费钱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住惯了酒店，不适应宿舍环境了，回去以后，我就再没写出过像样的小说。陈茹从最开始的安慰、鼓励、鞭策，慢慢地变成了冷淡。我感觉她已经快要放弃我了。
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否则我拿什么生活，拿什么交学费？我逼着自己不停地写，可是写出来的东西，连我自己都觉得是垃圾。我苦恼极了，开始脱发，失眠，越来越严重……再这么下去，身体肯定得垮。
黑无常终于看不下去了，开始帮我出主意：“既然复仇题材写不出，那就试着换别的题材吧，比如说……爱情怎么样？被鬼王爱上的女鬼什么的。”
他的话像是带着某种魔力，让我瞬间僵住，怔怔地看着他，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迅速闪过，快到让我抓不住。我拼命地回忆，却像是隔着重重迷雾，怎么都看不真切。
“快写吧。”他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声音充满蛊惑。
我目光涣散地点了点头，找出纸笔，唰唰唰写个不停。熟悉的，思如泉涌的状态，终于又回来了。但这次似乎有着微妙的不同，我似乎更能感受到文中之人的情绪。写到女主角跳进忘川河的结局时，我竟然伏在桌上哭得不能自已，那种强烈的悲怆、愤恨、委屈的情绪，明明不属于我，可为什么我的心这么痛？
唐乐乐回来见我这样，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我出了什么大事，知道我竟然是在为自己笔下的故事而伤心，她良久无语，半晌之后才感叹：“你可真是要疯魔了。”
是啊，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可不疯魔不成活，我若不这样，怎么养活自己？
好不容易稳定住情绪，我却没有勇气把纸上的文字输入进电脑里了，甚至连多看一眼都不敢。第二天，我直接把笔记本交给陈茹，得到的，自然是夸奖。我丝毫不觉得意外，甚至都开心不起来，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全都是压力。
“我就说嘛，以你的天赋，怎么可能写不出来好东西，敢情儿是在憋大招呢！”陈茹说：“你继续保持这种水平，我帮你跟领导争取一下，看看能不能把稿费往上提一提……”
我迟疑地说：“陈姐，我不是每次都能有这么好的状态，要不还是像以前那样，主要负责搜集，偶尔自己创作，你看行么？”
这次要不是黑无常给我出主意，我其实也想不出来这么好的故事，但我不可能次次都这么好运。我不想再这么特殊了，只希望可以回到最初时的状态，本着“合格就好”的轻松心态，拿着不多不少的工资。
可陈茹却直接把这条路给堵死了，她告诉我：“领导已经决定了，今后主打原创故事。所有兼职的学生，要么转型搞创作，要么分批辞退。你明明可以写原创写得很好，为什么要退回去跟他们一样，等着被炒鱿鱼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了，陈茹又说了不少鼓励我的话，我也没怎么听进去。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原来的工位上坐着，看着身边正在努力干活的唐乐乐，心情相当复杂。我其实很喜欢跟她并肩坐在一起，一块儿工作的感觉，像战友似的……可她很快就要被辞退了，而我，也同样随时都有可能丢掉饭碗。
“你怎么失魂落魄的，陈姐骂你了？”唐乐乐见我状态不正常，停下手里的工作小声问我。
我想问她知不知道今后主打原创的事儿，还没张嘴，就感觉陈茹远远地瞪了我一眼。我明白这种无言的警告，只能临时改口说：“没，她夸我了，还说要给我涨工资。”
“这是好事儿啊！你玩什么深沉，吓死我了！”说完，唐乐乐就继续埋头工作。我隐约记得她提过几句，这段时间陈茹没少给她兼职学生们施加压力，每个人的工作量都大幅度增加，审核标准也比从前更加严苛。唐乐乐的压力应该也不比我小。
我原本是打算等到下班以后，再告诉唐乐乐那个消息的，现在看她忙着并不值得的事情，终于忍不住了。我打开QQ，飞快地敲了一段字给她发了过去。
“乐乐，你先稳住情绪，别太惊讶。陈姐刚才告诉我，以后台里主打原创鬼故事，不能搞创作的都会被辞退。你别忙这些费力不讨好的工作了，试试看写原创，或者赶紧找下家吧。”
看完消息，唐乐乐满脸震惊地转头望着我，一副几乎要憋不住喊出来的表情。我悄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盯着电脑屏幕，假装在认真工作。
唐乐乐也不傻，知道不能让陈姐发现我泄露了秘密，她打开文档写了一段话，装作探讨工作的样子让我探头过去看。
“我找不到比这更赚钱的工作了，你得帮我。我知道你能直接跟鬼沟通，学校里有那么多鬼，你帮我去打听打听他们的故事好么？稿费我可以给你六成，帮帮我吧！”
等我看完了，唐乐乐飞快地把那段话删掉，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我。我闪躲着，不知该如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