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渊看向我之前，我就将笑容彻底敛去，一丝一毫都没有留下。取而代之的，是震惊、慌乱，以及……欲言又止、极力压抑的痛苦和纠结。
我想，这样的反应，绝对比微笑更加恰当，也是林渊期待看到的反应。
果然，当他看到我的神情之后，眼眸深处多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得意之色，像是在说：纵然过了千年又如何，我喜欢的女人，我喜欢的一切……都只能属于我！
如今的他，想必已经找回了前生的所有记忆，彻底恢复身为鬼王时的性格，自然也就连前生的执念一并继承了。他不再是那个体贴温和的林渊，而是凶残霸道的楚弥真。
他和弥深不一样，他的母亲才是鬼王的结发妻子，他一出生就顶着太子的光环，是名正言顺的王位继承人，他理所应当地认为这世上一切最美好的，无论是东西还是人，都应该属于他。也只能属于他。
相比较之下，楚弥深只是个侧妃生出来的庶子，无论如何都没有资格与他竞争，注定了只能跟在他身后，捡一点儿他瞧不上的零碎儿来享用。不光是他，也许整个鬼界的所有臣民都是这样认为的。
可事实却是楚弥深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直接推翻了他的王位，让他失去所有的一切，他怎么可能不恨、不妒忌呢？所以他疯了一样地想要报复。这份仇恨，在他的心里压抑了足足一千多年，如今终于有机会爆发出来，自然是难以想象的恐怖。
我心念电转，不由得轻轻地叹了口气。
林渊似笑非笑地问：“爱妃为何叹息？是嫌这喜堂布置得太简陋了么？”他的声音听起来温柔无比，似乎只是单纯地询问，可是一双眼睛里却隐隐闪现着寒芒，锐利如刀。
我知道，这是考验，也是蓄意折辱……不光是针对楚弥深，甚至连我也在内。
或许，我对他的心态估算中出现了一点点偏差。他的确是不顾一切地想要把我娶到手，也的确还有几分真情……但同时，他也恨我。否则他不会刻意强调那个“妃”字，让我知道现在才明白，他并没有打算给我鬼后的位置，而是仅仅只想让我做一个侧妃而已；也不会故意当着无数鬼臣的面，问出这样让我难堪的问题。
他明明可以有很多种方法，在羞辱楚弥深的同时护住我，但他没有。从他故意不让婢女用脂粉遮掩我脖子上的腐烂痕迹时，我其实就应该明白过来，他对我的所谓喜爱里面，其实有一部分已经转化成了恨。
心念一转，我就放下袖子不再遮掩脖子上的痕迹，垂着头战战兢兢地回答：“妾身只是担心自己配不上陛下。”
林渊的视线在楚弥深脸上冷冷扫过，旋即笑道：“爱妃曾被奸佞小人迷惑诓骗，白玉蒙尘，若要当鬼后自然是不够格的……”他故意停顿下来，喜堂内顿时鸦雀无声，连烛台之上的鬼火都仿佛停止了跃动。
我配合地做出难堪的表情来，实际上却垂下眼眸偷偷打量楚弥深的脸色，只见他脊背挺直如标枪，明明是被捆着的，却傲慢得仿佛天神下凡一般。任凭林渊如何故意羞辱，他都不为所动，甚至脸上还挂着一丝充满讥讽的笑容……就像是在看跳梁小丑胡闹。
那样的表情，让我有一瞬间的担心，怕他就此激怒了林渊。但是转念之后，反而怀疑自己是不是过分隐忍了。弥深似乎很笃定，随时都能脱身似的，那我是不是也不用配合林渊演戏了，直接大闹一场跟着弥深离开这里好不好？
弥深到底是真的有把握，还是为了颜面强撑呢？我竟然有点看不透。
林渊动了火气，咬牙切齿地把后半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不过这种女人，本尊倒是不介意随便玩玩……楚弥深，你当宝贝一样宠着的女人，对我而言就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小妾而已！”
我不确定弥深是不是已经打算动手了，因此没有再故意做出委屈受伤的表情，只是静静地观察着他，打算根据他的反应来决定自己接下来怎么做。
他勾起嘴角，加深了那个嘲讽的笑容，慢悠悠地问：“是么？既然可有可无，那不如现在就把她还给我怎么样？”
“你做梦！我就算是把她赏给油锅地狱里的那些恶鬼，也不会还给你的！”林渊可真是疯了，就不想想，当着所有鬼臣鬼差的面，如此侮辱一个即将跟他拜堂的女人，难道不也是间接打自己的脸么？
可是上千年的怨恨和嫉妒太深了，彻底冲昏了他的头脑，让他甚至都忘了维护自己身为帝王的脸面。不过他血统纯正又是先王的嫡子，而且自身的实力又相当强横霸道，在场的鬼臣们倒是没人敢嘲笑他，相反还得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让自己灰飞烟灭了。
油锅地狱我虽然没有亲自去过，但还是听说过的。那里面关着的，都是生前奸淫掳掠的大恶之徒，死后鬼魂又被滚油反复煎炸，身上的水泡一层又一层，浓水从头流到脚，形象恐怖恶心，连半点儿人形都没有了。林渊竟然说要把我丢给那些色中恶鬼，任由他们凌虐蹂躏……虽然知道他只是故意气楚弥深的，并不可能真的做出那种事，但我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楚弥深被触到逆鳞，忽然仰天怒吼一声，霎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喜堂内的种种布置、陈设都被吹翻，滚落的滚落，碎裂的碎裂，满地狼藉。他双臂微震，捆在身上的锁链寸寸碎裂，整个人迎风暴涨，眨眼间就变成了顶天立地一般的巨人！
他扬手一挥，身后竟然凭空出现一道巨门，无数鬼兵鬼将列阵而出，转瞬间就把整个北幽王府围得水泄不通！
鬼火翻腾，战马嘶鸣，杀意森森！
他开口，声若洪钟，响彻整个北幽！
“沐灵犀生生世世都是本尊的女人，任何胆敢欺辱她的人，都得死！”
死字一出，万兵齐动，战马奔腾，杀声震天！
林渊似乎刚刚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声音里犹自带着无限震惊：“你竟然能挣断捆仙链？怎么会……”
不过片刻的犹豫，他的心腹已经死伤过半，剩下的那些也只是垂死挣扎罢了，根本无法抵抗战马的铁蹄、鬼兵的长枪！林渊眼见自己的手下伤亡惨重，这才猛地打了个激灵，意识到自己必须得做出反应。
当下他也顾不得再去探究，为什么先前一直落于下风的楚弥深，会突然拥有如此强大的一支神秘力量。他没有时间再去思考任何事情，只能拼了命地运转全身法力，在头顶制造出一层厚厚的屏障，护住自己也护住仅存的那些心腹……当然，也把我困在了里面。
骑兵仍在源源不断冲杀，前仆后继地撞击着他的屏障。我看得出来，林渊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屏障之下，他的心腹们也终于找到机会，联手发动了一波反击，杀退了困在屏障里的少数鬼兵之后，这才拖着受伤的身体集合到林渊身边。
“陛下，我们掩护您，您快逃吧！”有忠心耿耿的臣子大声规劝。
林渊直到现在还无法接受，楚弥深竟然跟当年一样强悍，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能叫他无法再翻身。他辛辛苦苦机关算尽，好不容易才把鬼王印重新抢了回来，结果在手里还没捂热乎呢，眼看着就又要丢了！
他明明以为自己赢了的，以为楚弥深受了重伤，又失去了鬼王印，肯定没有反抗能力了，这才肆无忌惮地折辱他也羞辱我……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这跟他想象当中完全不一样啊！今天明明应该是他报仇雪恨的大好日子，怎么一转眼自己的人都快死光了呢？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明明胜利已经触手可及了，却突然乾坤颠倒一切成空，这种巨大落差所带来的挫败感，远比普通的失败难受千百倍。林渊前生就已经品尝过一夕之间失去所有的痛苦滋味了，如今又失去了一次，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更是叫他难以忍受！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所以明知自己已经注定失败，却还是拼了命地强撑着，维持着那道凝聚了他全部法力的屏障。甚至，他还试图推进屏障，为自己争取更大的空间……当然，也有可能是幻想着可以靠近楚弥深，并且找到机会一击反杀，反败为胜。
他面色疯狂，显然是已经存了拼命的念头，只是以他目前的处境，这样的念头显得非常可笑。我甚至清楚地看到，他的嘴角已经渗出了一缕缕的鲜血……很明显，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再这么硬撑下去，恐怕在摸到楚弥深衣角之前，他自己就已经催发过度爆体而亡了吧。
鬼兵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巨门之后冲出来，杀气腾腾地冲击着屏障。原本厚重稳固的屏障，开始剧烈地震动，甚至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裂纹。林渊已经开始口鼻窜血，旁边的心腹们不停地劝他收手、逃跑，可是他充耳不闻。
忽然，我感觉有人恶狠狠地朝着我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