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电话并没有打通。信号是满格,但电话就是打不出去。我面无表情地看向陈耀阳,用眼神问他:是你搞的鬼么?
陈耀阳闪躲着不愿跟我对视,整个人都显得有点手足无措,似乎对我的反应相当意外。但他很快就重新镇定下来,径直走向丁紫薇,声音不高不低地说:“队里的人各自有各自的辖区,除了我这个万金油以外,没人有空过来帮你……你可以让老费把我调走,但至少先让我试试看能不能把她弄醒。”
“……你之前不是说不会降头术么?”话一脱口,我就意识到自己蠢了。听他之前话里的意思,应该是回过总部,而且还开了一个短会……估计是空间瞬移之类的特异功能吧,这样的能力在十九队里应该不难找到,而他只要看对方施展一次就能复制,自己能用出来自然也就不奇怪了。
至于他为什么突然能用降头术了,原因肯定也是相同的……他回去见过那个精通降头术的同事了,并且临时学会了这门法术。
陈耀阳没有理会我,自顾自地摆弄着许多古怪的道具,口中念念有词,全都是我听不懂的语言。我开了天眼观察,发现随着他的念诵,那些奇怪的道具里开始飞出无数浅灰色半透明的符号,每一个都有指甲大小,密密麻麻自行排列着,围绕他的身体转圈。
符文越转越快,渐渐地开始融合到一起,像是拧成了一股细细长长的浅灰色绳子。而这时陈耀阳的身体开始摇晃、颤抖,是那种近乎脱离时的状态,这让我忍不住开始担心起他的状态。
细线开始试探着伸向丁紫薇的眉心,略微停滞之后,似乎是冲破了什么无形的阻碍,飞快地没入她的身体。陈耀阳再次念咒,声音却比先前沙哑了很多,仿佛吐出每一个音节都需要耗费极大地能量。由于是站在背后,我看不到他此刻的脸色,却能看出来他摇晃得越来越厉害。
等到细线完全进入丁紫薇的身体,陈耀阳已经站不稳了,身体晃动得好似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能脱力摔倒。我心想着他怎么也算是我的同事了,就打算上去扶一下,免得他真的摔了。
然而还没等我走过去,丁紫薇忽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像个僵尸!我看到她的脸完全被泼墨一般的黑雾笼罩,甚至根本无法看清面容。陈耀阳低声惊呼:“糟了!”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床铺上,丁紫薇桀桀怪笑,忽然张口喷出一团浓烈的黑气。我下意识地大叫:“小心!”
然而已经太迟了。
陈耀阳看到了那团黑气,也试图躲闪了,但他太虚弱速度太慢……黑气擦着他的脸飞过去,遁入地面消失不见,而丁紫薇又直挺挺地倒了回去,脑袋砸在枕头上发出一声不太明显的闷响。
陈耀阳也同时倒在了地上。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已经本能地冲了过去,骇然发现他的左半边脸正在飞速地衰老、枯死、腐烂!
不过瞬息之间,那半边脸上的血肉就全都没了,露出森森白骨,以及黑洞洞的眼眶。
我真希望这一切都是幻觉,可我现在还开着天眼呢,所见到的,绝对是最真实的景象。
陈耀阳用仅剩的那只眼睛看着我,墨色瞳仁缓慢地聚焦,似乎有数不清的情绪深藏其中。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小小的影子,那么慌张那么无助,忽然间莫名地想哭。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可以是一张嘴就有血直接喷了出来,似乎还落了几滴在我脸上,滚烫滚烫的,宛如火焰一般。
“我……没有、在、玩……”他费力地吐出这些音节,由于半边脸彻底消失,说起话来也四下漏风,许多音节都变得模糊不清,很难辨认。我反应了半天,才在脑子里把这句话反映出来。
他是想说自己没有把这一切当成游戏,他跟我一样是在认真办案的,他也想尽早解决掉这个案子。
我明白了,真的明白了。
“告诉我,要怎么才能救你?”我抹掉无用的眼泪,试图让自己冷静一点。我已经不再为之前的冒犯而生气了,满心里只希望他能活下去。
他是我第一个认识的同事,也是第一个合作的对象,而且还是我前任上司陈茹的哥哥,我真的不希望他就这样死在我面前。
陈耀阳又吐出了一大口血,断断续续地说出了几个词:“反噬……总部……”
“让我送你回总部吗?可是我不知道总部在哪儿啊!诶你先别晕,撑住啊!喂!”我怔怔地看着他闭上的眼睛,颤抖着伸手在他鼻子底下探了一会儿,确定他还活着之后并没有感到多高兴。
他随时都有可能会死,就算不是死于反噬,也可能因为失血过多而丧命。就算侥幸捡了条命,我也难以想象只剩下半张脸的他,要怎么度过剩余的人生。
我逼着自己想办法,终于想起可以打电话通知老费,至少他可以让那个具有瞬移能力的同事过来把陈耀阳带回去。之前电话打不通,肯定是因为结界的关系,现在陈耀阳都已经这样了,结界也该消失了吧?
我不敢耽搁,飞快地拨了电话,结果还是打不出去。看着倒在血泊当中的陈耀阳,我咬牙跑出门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下跑了一层楼,再次拨号,这回终于通了。
“老费,陈耀阳被反噬了,半边脸都没了情况很危险!快点派人来把他带回去!”我几乎是喊出这番话的。
电话那头老费果断地说:“你看好他,千万别让他身上的阳火灭了,我这就去派人过去!”
不等我问阳火到底在哪儿、应该怎么保护,电话就已经切断了,我也只能咬牙立刻跑回去,心想着至少帮他止血,能拖一秒是一秒。
然而等我回去的时候,却看到床铺上也染满了血……丁紫薇的脑袋不见了,腔子里的血还在不断地往外喷,染红了枕头被褥。空气当中也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让我的肠胃一阵阵痉挛。
是调虎离山吗?刚才笼罩这里的结界,已经不再是陈耀阳先前布置的那一层了吧?用这种手段故意逼我出去求助,对方就能趁机杀死丁紫薇了。
我看着丁紫薇的无头尸体,以及地面上只剩下半张脸、命悬一线的陈耀阳,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要被掏空了。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呢?我不过是跑出去打了一通电话,前后加起来三分钟都不到,一个大活人就被砍了脑袋。
太血腥了,太残忍了!
我已经见多了鬼怪,但还是无法接受跟自己相熟的同类,一转眼就变成这样。我承受不了。
面前的空气忽然产生水波纹一般的波动,紧接着就有一个身高接近两米的壮汉凭空走了出来,弯腰把陈耀阳从地上抱起来,头也不回地重新走回了虚空当中。
房间里,只留下他瓮声瓮气的一句话:“这案子上头会另外派人处理,你可以走了。”
我怔怔地盯着他消失的方向,无法确定后半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我离开学校,还是说从此以后连十九队都跟我没有关系了?
老费几次三番地请我加入十九队,甚至还给了我那么优厚的待遇,而我的表现就这种样子……他一定很失望,所以才决定换人吧?
我真心觉得对不起他的极力拉拢,也对不起他给我的提供的房子和车,更对不起一心把我当朋友的丁紫薇……我怎么就这么菜呢?就算掌握了力量,也还是没有办法做成我想做的事情,没法保护我想保护的人……是我就注定了只能当个弱鸡,还是我本身就是个人形诅咒,谁沾了我谁就难逃厄运?
我想起沐曼妮说过,我跟她的命格是彼此调换了的,她现在享受的一切名利、宠爱全都是原本应该属于我的,那我的种种厄运种种不顺,是否也原本应该属于她?
她心思歹毒又修炼邪术,运途多舛才是正常的,而我现在承受着她的命格……我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错,忍不住责怪自己,要是从一开始就不接手这桩案子,或许丁紫薇和陈耀阳就全都不会出事。
血腥气越来越浓烈,我感觉宝宝从沉睡状态中醒了过来,而我则是在同一时刻感受到了莫大的痛苦……那种感受很难形容,就像是身体里埋了一团巨大的腐蚀之源,无时无刻不在侵蚀我的血肉。我疼得冷汗连连,终于在宝宝化作虚灵飞出去的瞬间,彻底失去了意识。
柔和的金色光芒,悄无声息地笼罩着无尽虚空,我沉醉其中忘却了时间空间,忘却了天地万物。
仿佛是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下,又仿佛是浸泡在暖暖的池水当中,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说不出的舒畅,仿佛连灵魂都得到了净化。
再没有任何苦痛与烦恼,身心都达到了最舒适的状态,平静喜乐。
佛光深处,隐隐有莲花绽放,我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洪钟般回荡于虚空之中,厚重,圆满。
我寻声而去,见到地藏王菩萨盘坐于莲花之上,微笑看我,目光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