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舒修这才真的认真起来。
“你下得不错。”
在两局以后,他终于是赢了一局。整个局势,被他下成了大雪崩式,这样危险的定式,没有一个棋手能通过计算获得胜利,如今庄宛宁却也是小负,输给了展舒修。这一回,在他已经饮了几杯难喝的煎茶以后,她才终于饮了第一杯。
庄宛宁挑眉,“这茶真的这么苦?”
“不止,”展舒修笑,声音里就带了幸灾乐祸的意思,毕竟他喝了这么多杯,她才喝第一杯。庄宛宁也不管他怎么想,只是将煎茶一口气喝下去。这茶辣口,一饮下去,立刻感觉喉咙烧起来,就像是喝酒时候一样。
她喝完,才知道刚才的展舒修到底是有多勇敢,才一连喝了两杯。她不是要面子的人,当即直白地抱怨道:“真辣!”
“你终于知道了?”展舒修自然是嘲她。
“你好意思说我,”庄宛宁笑,“该庆幸我不知道这茶有多难喝,否则你一局也赢不了。”
这话一说,看起来倒像占了便宜的人是他。他却道:“你确定?再来下一回再说这话也不迟。”但他却是看着她。这茶里有酒的成分,现在她显然是已经醉了,一时脸上红起来,反而显得活色生香。
眼看着她就要歪在一边睡着,她这个模样,自然是下不了棋了。展舒修这才将她的侍女唤进来,让红袖将庄宛宁扶上车,送回府里去。这时候尚且是白日,红袖一见小姐如此,却也不敢说话,匆匆将人扶上车。这丫鬟机灵,什么也不曾问。
等上了车,庄宛宁已然半醉,红袖将斗篷披在她身上,任由她歪歪扭扭的倒下去。她坐在一边,望着窗外风景,看顾着自己的小姐。马车开得很快,颠簸得厉害,但庄宛宁却似乎不这么觉得,已经睡过去了。
红袖什么也不讲。
她听见小姐呢喃着不知什么。小姐总是这样,守夜的时候她偶尔会听见说梦话。这时候,她却摸了一下小姐的脸,脸是热的,却不算烫。小姐压低了声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问:“小姐?”
庄宛宁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从来没人见过喝醉酒的她,红袖也想不到小姐的酒量竟然这么差。但就在这时候,她看见小姐趴在她的腿上,闭着眼睛笑起来,是那种半醉半醒的样子,一看就知道她不清醒。
她听见她说:“我很开心……”
小姐这样说。红袖一向是欣赏不来那些文雅事情的,她就是个俗人,看到花灯好看就是好看,菜好吃就是好吃,听不懂别家那些公子小姐们吟的诗,但她却听得懂小姐这一句话。
马车摇摇晃晃的继续往前开了。
几个丫鬟扶着庄宛宁回到屋里,随后服侍她换衣裳睡下。她本就不清醒了,如今一到床上,自然就睡着了。今晚值夜的是墨竹,于是红袖就离开了内堂,往丫鬟住的地方而去。她本就是个丫鬟,从来住的都不是主子的地方。
但就在她绕出去以后,却听见偏亭处传来一处声响,是旁人摔坏了东西的声音。她听力很好,人又警醒,立刻警惕起来。但那摔东西的地方,却再没有别的声音了。她心中生疑,于是走近去。小姐现在已经睡了,却尚未夜深,是什么人会在这里听墙脚?
她在这屋里当差已有一段时日,自然熟悉整座内院的布置。即使是国公府,也还是有听墙脚的。她慢慢走近去,也不说话,希望看看站在那里的到底是什么人。
夜色尚浅。
然她却不自觉心惊胆战起来。
她一步步挪近,很快看到了,那里却什么人也没有。红袖大步走近,立刻朗声问了一句:“什么人?”
自然是无人回应的。如果有人偷听,他也不会蠢到应她这么一句问。她在屋里左右察看,这里是偏厅,能听到主屋人说话,但现在肯定是一个人都没有了。就算是年纪最小的六七岁丫鬟,也不可能躲在这里。
她翻过一下杂物、桌子、书架,却都找不到人来。她抬头望去,也没看到躲在屋梁上的人。看来是她想太多了。于是红袖就出了屋子,再没管过这些事。过了几日,墨竹还说她心眼太多。
而另一个院落里,可就不是这样的情况了。
一个小丫鬟提着简陋的食盒,走到了后院。这丫鬟瘦瘦小小,半点也不像是国公府里的仆人。国公府中,即使是仆人,也大多穿着好看的衣裳,吃得不错,唯有最下等的粗使丫鬟,才会这么瘦小,十一二岁的人,看起来和七八岁的也差不多。
她现在正在去的,是大后院。她知道,那院子里,全都是些被主子赶走了的奴才,那里是不好的,他们不该去。可她还是去了。因为她实在是太瘦,几乎就像一只猫,所以也就没有人会在意她。
她走到院子里,很熟络地拐了几个弯,推开一处屋子的门。里头有个老人家,正坐在那里。一见到那人,小丫鬟就低声喊:“陈嬷嬷!”
这人正是陈嬷嬷。她回过头来,看见这丫鬟,于是惊喜地喊道:“小莲?”
这丫鬟正叫做小莲。小莲在大小姐的屋里,是个粗使丫鬟,在陈嬷嬷被赶走前,也都一直与她呆在一起。庄宛宁没见过这小丫鬟,因为她太不起眼了,根本不可能混到主子面前。
小莲点头。
她打开食盒,“嬷嬷,这是我带来的吃的,你吃一点。”
她与陈嬷嬷的关系一向很好,每当庄宛宁屋子里发生了什么,她就会在陈嬷嬷跟前提起。因为在陈嬷嬷被赶出去以前,她们之间的关系就很好。陈嬷嬷看了小莲一眼,随后打开食盒,见到两个包子,就不由得笑了:“你自己吃吧。”
她都要离开这国公府了,还吃什么包子?她这么想着。
但小莲却不知道这些事情。她只是低下头,很失落地应了一声:“嗯,嬷嬷。”然后就将食盒收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