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国公府，听来多么高贵。
高贵的是主子，不是他们这些仆人。大小姐算是个好相处的，其他主子却不一定。未免惹祸，院落里的奴仆们都尽可能不开口，不然得罪了主子，只怕又要挨打了。
红袖不想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现在她只是微微一笑，继续说着：“妹妹这样说，就是说在这里打水的一院子人，都是自甘下贱，一辈子的落魄了？”
这话一出口，水井旁的气氛就冷了些。打水很慢，人人登时都望向了清玉。他们都是奴仆，红袖这样一句话，等于将脏水都泼到了所有人身上。清玉张了张嘴，“你这是……这是胡言乱语！”
红袖淡淡道：“平日里胡言乱语的是谁，大家都看得见。”
她从小姐身边学来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不能姑息。
她这话一出，院子里登时有人小声说起话来，不停看站在一旁的清玉。他们没有大声说，但那清玉本就是个高冷不服人的性子，如今更是难看。这清玉本是一个穷书生的妹妹，后来家里为了让书生去考科举，于是卖了这清玉。
所以她很是有几分书生的穷酸气，也会说几个好听词，但太高傲，与旁人不合群，一贯得罪了不少人。如今有了红袖做这个引子，许多人都说起这清玉平日的行事来。这些人说起话来，在清玉耳边就像是蚊子的嗡鸣之声。她一时就尴尬起来。
这时候，正好轮到红袖。她打了水，然后提着水桶回去了。
今日之事，并非偶然。
红袖叹了口气，离小姐遇到刺客之日起，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庄宛宁当日，与慕容云鹤一同杀了刺客，如今安然无恙。然而如今却似乎出了另外一件事。她本是个丫鬟，丫鬟在院落里的消息最是灵通。
几日以来，国公府内就有人说，是小姐不吉祥，所以引来这样的祸事。一时之间，居然在国公府内流传甚广。红袖听人说起过，大约又是沈姨娘与庄雨凝折腾的事情。她见过二小姐几次，只觉得是个草包，却不想会传起这样的谣言来。
流言四起，如今留给小姐的，就是一个“带衰”的名头了。本来就是个傻子，如今好了，还惹了一出这样的祸。大小姐似乎并不在意，但她眼看着，她们在府邸里的待遇，竟然又一点点的差下去了。
不但暖炉里给的不是银丝炭，而是更便宜的黑炭；而且还会减少吃食分量，甚至今日她来打个水，都会被人讽刺她们落魄。红袖只是个丫鬟，不是什么气量恢弘的人，没办法做到一笑置之。即使她反驳了回去，但小姐被冷落，已是不变的事实了。
何况，她还听说……
红袖摇了摇头。这时候，她终于走回了院落里，天已大亮，她该去服侍小姐了。
她将那桶水交给旁人，本来的小丫鬟已经包扎好了伤口，如今看到她怕得几乎说不出话。这是个年纪很小的丫鬟，大约是没有人教过她什么叫礼貌，更是越发的露怯。她摆摆手，不多说话，匆忙去了主屋。
这时候小姐刚好起床，墨竹已经等在门前，与她对视一眼，两人进了主屋。大约是跟着大小姐久了的缘故，这丫鬟性子有些懦弱，不过性格很好，两人搭档做事时候相处得不算坏。
墨竹负责梳发，而红袖的品味较好，所以负责挑衣裳。她服侍庄宛宁穿衣时候，低眉顺眼，一丝情绪都没露出来。这是做一个丫鬟的最基本标准，红袖知道。
但庄宛宁依旧开口了：“你手上有伤。”
这话说得很平静。红袖低头，才看见自己手腕上有伤口。或许是刚才打水时候刮伤的，但她还没这么矜贵。“奴婢……早上去打水了。”
她说。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开关，引起了墨竹的喊叫，“打水？”
红袖点头，没有多解释一下。小姐低下头，仿佛在想些什么，半响道：“继续吧。”
穿好衣裳，庄宛宁就没有再说话了。屋中有人将早膳送进来。
这个早晨，显然并不是平日那般。庄宛宁看着摆在桌上的吃食——一般来说，国公府的大小姐，早膳都是各种各样的小点心，绝对不会有那种填胃口的馒头、面饼之类。就算是粥，盛粥的碗也不算大，很小，确保闺秀吃的点心不会太饱腹，可以自己选择点心来吃。
一般而言，早上的点心花色还是会有变化的，比如到了初一，会有珍珠鸡、小笼包，灌汤饺子。这些东西都是热食，一咬开汤水之类流出来，在冬天尤其温暖。至于包子之类，夏天才会有。
但今日，情况显然有些不同。
不，说是不同，还算是委婉的形容词了。
庄宛宁看到，放在桌上的是一碟红豆糕，还有用大碗盛着的粥，甚至还有些下人才吃的咸菜。这和平日的菜式大不一样。庄宛宁看着拿着菜来的小丫鬟，不由得失笑：“你确定你不是将自己的早膳拿过来了？”
那小丫鬟更是手抖了。她连忙摇头：“小姐，奴婢不、不敢……”
她说话还有些结巴，庄宛宁只得摇摇头，“下去吧。”
小丫鬟终于放松下来了，连忙退下。很显然，她是一个性子敏感的人，所以情绪都会表现得这样明显。庄宛宁说完这话，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将她喊回来。“对了，回来。”
她往椅背上一靠，望着这个小女孩。她显然没有什么服侍人的经验，如今见到了国公府中的大小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人看不顺眼了，就更是慌张失措。慌张得一双眼睛几乎要夺眶而出：“大小姐？”
“你今天遇到了什么事情？”
小丫鬟听见这个问题，才终于放松了下来。她垂下眼，有些屈辱地开始讲述自己今天的经历：“小姐……今天奴婢去领早膳时候，兰香姐姐递来了一个食盒给奴婢，说让奴婢拿这个去给小姐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