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
有人问。
一个小姑娘坐在屋子一个角落里。她坐着一张整洁的檀木椅,雕刻简约花纹的檀木,似乎让这个姑娘觉得有些不自在,她不自觉地往前缩,顶多只坐了半张椅子,就像她害怕自己弄脏了它一样。
她大约十二三岁,手上捧一个小包。竹子叶将其中的物件包裹得密不透风,还有一根粗麻绳,让她可以拎着它,走回家里去。
她穿的衣裙有些破旧,肩膀上线口处明显修补过,枣红色的裙子洗得发白,但能看出来,这已经是她能找到最好的一件裙子了。
她望着眼前的人,她已经听完了她说的所有过往,直到展舒修死去的那一刻为止。
她很紧张,她想继续听,可是负责讲的那个人,却没有继续讲下去。
“后来啊……”坐在她面前的那个人笑了笑,似乎混不在乎,她的语调很亲切,仿佛在和人谈天。
她往后一靠,椅子一晃一晃,她反问她:“你想听什么?”
这么温柔的人,小姑娘从来也没有遇到过。她有些胆怯,似乎不擅长和人说话,她抓住那个小包,抓得有点紧,肩膀因此微微一缩,仿佛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
她一向沉默寡言,这一刻让她来发问,她就成了一个活脱脱的哑巴。或者是因为,她听眼前这个温柔的人说话,已经听了太久,以至于她忘记了自己也是可以问问题的。
“我想知道,那些人都到哪里去了,”她低下头,压低声音道:“穆潇潇,左空月,还有慕容云鹤他们……”
听见这几个名字,女子的表情冷了下来,她望向窗外,仿佛在回忆什么。
小姑娘敏锐地意识到一件事:那些都是她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所以她需要等一会儿,才能想起来。
想到这点,她期待地抬起头来。
她想听下去。
这偏厅不大,桌椅都略显残旧,但小姑娘从来也没有去过京城,她只会在舅舅愿意带她出去时候,才去城里看一眼,让舅舅给她买一个糖人,这就是她见到过,最昂贵的零食;
所以以她的眼光,她并没有看出来这桌椅残旧,她甚至觉得它们都很新,而且……都很美。
一如她讲述的那些回忆。
“潇潇后来走了,”女子低低一笑,她穿着一身蓝衣,水天一样浅浅颜色衬得她无比温柔,她眉眼间带着一个人回忆时候会有的表情。
小女孩有些不适应,“走了?”
“她和与心离开了京城,云游四海,偶然我还是会收到她的信,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但她还是那么聪明,那么厉害。”
她说话的声音很低,但小姑娘听得出,那是对于一个朋友的怀缅。
“她的腿好了吗?”小姑娘问。
她想:如果她的腿没好,那她要怎么在京城以外的地方活下来呢?
虽然她不是一个聪明的人,但她也想象得出来,如果穆潇潇依然不良于行,那么在野外,她是活不下来的。
“那就是另外一件事了——据说空音和她在一起,她在努力治她的腿,”她说。
小女孩眨眨眼:她记得空音这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她是左空月的师妹,但宁姐姐从来也没说过,她后来学会了医术。
“真的吗?”
“嗯,空音和左空月很像,她也不喜欢留在京城,”女子灿烂一笑,仿佛她很喜欢她。
原来是这样,小姑娘松了一口气,接着她大胆地问出另一个问题:“那慕容云鹤呢?”
“她的父亲死了,”她说,第一句话就让人惊讶。
啊?
小女孩有点反应不过来。
女子往后一靠,她的手用一条披肩吊在胸前,一晃一晃,“她的父亲慕容将军,死在了那场和突厥的对战里。”
她的语气有些遗憾,“然后云鹤为了报仇,以女子之身成为了家主,继承她父亲的将军之位,终身不嫁。如果你能到京城去,也许能听到她的名字也说不定。”
真的?
小姑娘不太相信,“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报仇?
“从我们离开京城的时候,她就隐约知道这件事了,”女子微晒,就像是她并不介意这件事一样,她低下头,“她的父亲得罪了展舒煜,所以展舒煜设法在那次战争里使计,让慕容将军死在了战场上。”
“所以她那时候看起来那么失落,也是因为那件事?”小姑娘问,她还记得慕容云鹤这个人,在宁姐姐离开突厥之前,她们曾经见过面。
女子点头,她没出声,神态黯然,显然这是她没想到的结果。
“那……左空月呢?”她小心翼翼地问。
她没敢多问,因为她总有种感觉,左空月的结局不怎么样。
“他也留在京城了,”她笑起来,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杯子和茶壶都有点旧,但依然擦得很干净。“他入了朝,据说皇帝很看重他,潇潇说不久前,他代表大姜,和阿萨勒签了一份和约。”
“阿萨勒?”小姑娘的声音高昂起来,“他也活下来了?”
她的感觉很奇怪,就像在眼前人的那段转述里,她分享了她的一部分人生;而那是个很有趣的故事:疯姑娘突然不疯了,然后遇到了很多听上去很厉害的人。
“自然,”她耸耸肩,“后来他成了突厥可汗——嗯,齐洛已经死了,是我亲手杀了他。”
说到最后一句话,成熟女子似乎也并没有多么不适应,她垂下眼,但看上去很平静。
“阿萨勒成了突厥的可汗,他和大姜签订了多年和约,短时间内,我们应该不会开战了,”她说,然后耸肩,看起来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不过就算开战,那和我也已经没什么关系啦。”
小姑娘看了看手里的药包,她生活在一个比较偏远的地方,这让她不太懂得人情世故,说话做事都比较直接,她有什么问题,都敢问出口来。
但现在,她忽然有点犹豫,她抬头看了看女子身后的百子柜,还有左右两边的壁画。
她还有问题想问,但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那人笑,抽离而不真实,有一种空灵的美,“你是唯一一个听完的人,你可以问问题。”
小姑娘咽了咽涎沫,她终于是开口了。
她轻声问:“那么,他……他活下来了么?”
屋里安静下来。
她们都知道小姑娘口里的那个他是谁——那个在她面前倒下,差一点就死去,而死前还对她表白的人。展舒修。她想起这个名字,心里不由得为之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