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妆。
这是件异常繁琐的事情。
铜镜边上雕刻精致华美的梨花图案，镜中倒影清晰，墨竹时不时回头看它，但却又很快会回过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墨竹紧张地一点点上着妆。
异乎寻常的是，她没有用口红与胭脂，整个妆容看起来尤为冷淡而寡色。
红袖在身后为小姐编发，今日编的发型不是正式发髻，反而显得颇为随意且松散，看起来就像是她们睡前才扎的发式一般。然而，明明是这样简单的发髻，红袖却依然紧张不已。
而坐在那里任由她们做事的人，是庄宛宁。大小姐今日话少，似乎并不是很高兴。
她们对望一眼。
都没有说话。
当墨竹将镜子扶正时候，她道：“小姐，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将妆化好了。”
庄宛宁看着镜里的自己，随后点点头，“辛苦了……很好。”
最后两个字说得很慢，似乎她自己也有些犹豫。
红袖不太能直视现在的小姐，所以咬着唇，一个字都没有讲。
今日小姐纵然精心打扮，但出来的结果，却与平日殊异。
镜中人头发编得松松散散，只是将鬓边长发辫好在脑后以一个茶色娇兰扣系住，看起来有些随意得过分。妆容也是将脸色画得惨白，颇像是初初病愈时候的模样。
她身上所着几乎全白，看上去简直如同奔丧一般——也就是裙角的一两朵花，让她有了两三分少女气色。
明明精心打扮，却是打扮成这么一个样子，凡是见过庄宛宁平日相貌的人，都由不得会有几分不甘。
她站起身，墨竹为大小姐披上一件披肩；这样才算是大功告成。
那个蝴蝶玉佩就系在腰间，系在人人都能看得见的地方。它也很美，而且是许多人都会喜欢的式样。可是配这样的装扮，不但不会增添美感——而且绝对会让人觉得她就像是那只纤细苍白的蝴蝶，随时就会被折断翅膀。
但同小姐平日明艳的装扮相，简直是相形失色。
红袖忽然想到一件事：如果连她这个与小姐日夕相对的她都这么想；那么外人感觉到的差异岂不是更大？
也许这就是小姐的意思罢。红袖这么觉得。
小姐今日稍早时候对她们说过，这么上妆的意思：
“我本来已经够嚣张了，”大小姐这么冷漠的说着，“而现在如果打扮得病弱一些——那差距可就大了。当初那沈姨娘，不也是靠扮得病弱讨了旁人的喜欢么？”
靠装病。居然要用这一招，可见小姐确实对今日的会面，没多少信心。
红袖心里一紧，今日明明是小姐禁足的最后一日，本该兴高采烈才是；然而大小姐却偏偏要打扮得这么病弱，只为了不落人话柄。
话柄，话柄，被人握住话柄，难道就真的那么要紧？
红袖心里只觉得不忿。
庄宛宁点了点头，似乎很是满意，淡淡的道：“可以了。墨竹，你去拿那几卷书来。”
墨竹点头应是——抄书，这段日子以来，为了道歉，她还要抄孝经，现在，是拿去给人看的时候了。她转身而去，屋中只剩下红袖与其余丫鬟，站在一角。
红袖依然没有出声，一下一下的，梳着小姐的一缕长发。
“红袖？”大小姐问。
她似乎是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庄宛宁道：“你在想事情。”
一般丫鬟不会喜欢被大小姐这样揭穿，然而红袖不一样，她属于那种有话痨潜质的人。所以庄宛宁问她话从来都不犹豫。红袖点点头，“大小姐为什么要对那些人示弱呢？”
她不明白。——就像是眼界短浅，也不明白小姐屈服的原因。
“示弱？”大小姐似乎笑了，“是啊。”
红袖睁大眼睛，她真的以为小姐会否认，可是小姐没有。庄宛宁道：“你不明白么？”
不明白什么？红袖只觉得很压抑很难受，一点都不开心。
“事情就是这样，”大小姐说着，铜镜中的她看来苍白且瘦弱，配合她说的话，听着就有几分吓人。“不懂也无所谓，但是要跟着它来做。”
她的声音听来压抑，让人感觉很不愉快。
红袖很少见到这样的小姐，甚至于当墨竹在的时候，她一次也没见到过。
不！或许说，是因为平常墨竹在，小姐才一直不露出这副神情么？她皱着眉，却轻轻点了点头，“是，小姐。”
而因为她没有问出口，所以红袖不知道，她猜中了真相。
墨竹将书卷捧回来后，庄宛宁微微翻看了一下，见没有问题，于是就放下了。
“走吧。”
庄宛宁站起身，另一个丫鬟为她打伞，她往外走去。
今天门前的侍卫已经走了，大小姐可以不必继续呆在宅院里，但相对的，她要先去见过父亲和姨娘，向他们道歉认错。
大约的意思，就是告诉他们，她已经改过了，不会如同从前一般，随意到外间去。
庄宛宁自嘲地笑了笑，在雨伞的阻挡下，绕向主屋。
说实话，她从来也没想过要为难他们，只是有些人一次一次撞上来而已。——与其如此，她还不如直接迎战会比较快。
她想着，然后加快速度，走向了主屋。
主屋里正厅，摆设大气端正，坐在其中的几个人，不约而同的都没有出声，案上摆着点心和茶，是引人垂涎的味道，但却没有一个人去动它们。
宅邸中几个主子都在一边等着；今日是庄宛宁被禁足以后，她们第一次见她。
就是不知道，被禁足这么久的她会是什么样子？
是落魄了不少，还是更锋芒毕露了？至少，肯定不会就这么甘心。
她们是真的不知道。庄雨凝是其中最期待的一个，她不如她娘想得那么多，而且很期待能给她人来个下马威。
人的本性难改，她的本质其实没变，只是学会掩饰了而已。
在沈姨娘和庄国栋都安静一言不发的时候，只有她还偷偷往门口处看去。
说实话她很期待今天，所以连打扮都用心了几分，显得尤为活泼而娇艳。
看庄宛宁被关禁闭时候那个样子，她就总觉得她不会那么规矩；而正因为不规矩，所以她现在出来，还指不定要折腾什么。如果她闹得父亲不高兴，那么这一回，她就又要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