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了解情况的墨竹却是一惊，瑟缩了一下肩膀，看见大小姐那么兴奋，却则是完全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小……小姐？”
庄宛宁却似乎在想什么事，根本就没理会她。一时屋中气氛，显得有些僵硬。
半响，她才抬起头来：“墨竹……书房里的书，似乎尽都整理过了？”
墨竹依然懵懵懂懂，她不明白大小姐问这个问题的原因，但她还是可以回答的，“是啊，小姐。”
本来清远轩确实很乱。
十多年来，她们一直生活在那种脏乱的环境中，因为受人欺压，所以一个旁的丫鬟也无；而人少，就注定了她不能将这院子收拾干净，于是她从来都只整理她们所住的地方。
那么大的院子，墨竹一个人不可能整理好。当初她们也不过仅仅是能够维持生活而已，哪里会去打扫书房？
书房太偏僻，而且，她实在看不出有收拾的必要。
直到后来，庄宛宁买来了新的丫鬟。
她们一到，当时墨竹就享受了一把指挥人做事的感觉，她与做事干净利落的红袖联手，两人只用了几天，就将这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而书房自然也是一样的。
墨竹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感觉，屋子简直是焕然一新。
只不过，书房那种地方，除了一开始整理书籍比较费事以外，就根本不怎么需要打理。只是有丫鬟定期去打扫，外加每到季节，就安排人去晒书、抄书而已。
但墨竹却看见大小姐眼睛亮了起来，仿佛听见什么不得了的话。
她道：“去书房吧。”
随后就直接往外走去。她做事总是雷厉风行，少有拖延症发作的时候。
书房？去哪里做什么？
作为一个称职的丫鬟，墨竹尽管依然摸不着头脑，却还是只得跟了过去。
书房离庄宛宁的卧室不很近。穿过走道，在长廊尽头，才是书房。长廊尽处挂着一幅大片留白的山水画，上有题诗一首。而它的左边，就是书房了。
丫鬟们打开书房的门，随即小小的一方天地就展现在庄宛宁面前。
她跨过门槛。
书香扑面而来，乌木书柜环绕，地砖一格格陈列。窗明几净，窗边一瓶兰花，分明是不久前才换上去的，蝴蝶兰正在盛开。连纸笔墨砚都是现成的。
书房是个很奇特的地方。
因为四面书柜环绕，纵然也有窗、有书桌，但似乎因四周都被书填得满满，一走进去，总觉得脱离了原先所在的屋子，进入了另一个小空间，与世隔绝，无忧无虑。
难怪有人喜欢看书，或许是喜欢安静的感觉，而并非书的内容如何。
自然，这些都是庄宛宁一人的感觉而已。
除此以外，她还有一种“她终于想起来了”的兴奋感和——“她怎么一直没能想起来”的后悔感。
她实在是来得太晚了。
庄宛宁眯了眯眼，往书房一角走去。
这书房很大，藏书种类丰富，但据她听说，这书房已经算是小的，远远比不上庄国栋日常所用的书房，那才是精华汇聚，百家之言尽收其中——书香世家之名从何而来？从这些书而来的。
但这些不重要，她来书房也不是突然想熏陶一下性情，享受读书焚香的感觉。
而是另一件很重要的事，而她先前一直没能想起来。
她的外祖家，原是医药世家；而她的娘亲，即使不如她的兄弟们那么专业，也耳濡目染，带来了不少书到庄家。
不过，这其实不能全算是她的错。
因为原主的记忆，原本就是有些破碎凌乱的。她能在那些记忆中，拼凑出一幅完整的图画，已经算是不容易。
而且，不知为何，所有关于母亲的记忆，她都几乎回想不起来。要么就是显得极为模糊，要么就是完全感觉不对劲。
但因为她的娘亲也没有留在原主身边多久，她也并没有对这件事产生怀疑。
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想起小时候的一些琐碎往事，而且清楚地复述出来。一个过世多年的人，原主当时尚且年幼，你指望她记住什么？
所以，她完全没发现，这其中有疑点，而且还不小。
而现在，她站在一列书前。
这书柜很大，一切却收拾得整整有条。她不过转了两个圈，就寻到了母亲的藏书。
当年孟瑜绝对算得上是一个才女。她怎会一本书都不曾带来庄家。
就算嫁妆里没有，她总也要带上自己最喜欢的那些书，来庄家看。而这，几乎就是唯一她留给原主的东西。
在原主的记忆里，她来这里的次数并不多，但她现在恨不得抓住所有线索，所以下意识就将这件事情想起来了。
这时代的读书人，大多数人手里的藏书都极为珍贵，不会给旁人翻看。因这时代识字的人本来就少，文字可说是一种十分昂贵的东西，不是人人都能读上书。
而他们的书里，甚至会有批注，抑或一些感叹——即使聊胜于无，但至少，她可以翻翻看，看其中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再不济，也能了解一下书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已经没有路的情况下，她能找出一条路，那么，就先找找看好了。
尤其是医书。
庄宛宁可以想象，在孟家已经被满门抄斩，所有珍贵书籍都外流的现在，她这屋子里的藏书，就是唯一孟家遗留下来的书籍了。她不由觉得有些悲凉。
他们都说女儿嫁出去，就是泼出去的水，但一个家族当初赖以为生的根基，最终却是在一个女儿手中，留了下来。
她既然不能够出去，去查孟家与庄家当年一切，而去寻求穆潇潇的帮助，恐怕也没有什么结果；那么最好的办法，她先从自己拥有的一切上开始。
不过，她微微一笑，她很感激沈姨娘和庄雨凝两个不学无术的人，在万般欺压她的情况下，居然还留下了这些书。
不过说实在话，她也不是很相信，那两个人知道这些书当中的价值。
她在屋中慢慢走着，“你们都出去吧。”
屋中丫鬟们皆是一愣，却很快都出去了，只余下墨竹还站在那里。
庄宛宁回头望了她一眼，“墨竹，你也出去。”
她温和的说。
墨竹这才明白过来，她有些尴尬的行礼，随后出门而去，接着关上了门。
那么，现在唯一的问题是……
书太多了。
她望向这整整一列书柜。她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于是庄宛宁开始了艰难的翻书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