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冷月蓦地一怔。心里头随即涌起一股羞惭，略嫌生硬地扯出一抹笑遮掩过去。
那卢谨重也是笑微微的。若不是他们自小相熟，苏冷月也瞧不出来那一丝，一闪即过的僵硬。
以苏冷月对卢芳仪的了解，她应当不是故意说这话，而是本性如此。她若是知道那件缘由，必也知道这话说得极不合适。十三岁那年，她还记得那是一个好日子，院子里的桂花开得正香，卢夫人忽然一个人来到苏府。说是来探望母亲。母亲却单单地着人叫她过去请安，卢夫人就笑着一把拉住她的手，玩笑一般地赞道，真是出落得越发标致了，也不知道将来谁家有这福气，讨得这样好的一个媳妇。
那时，卢家的六位公子，大公子、二公子都已娶亲、生子，三公子、四公子也都订下了亲事。只有五公子和六公子同年而生，还在张罗。可是五公子是庶出的。那就只剩下了六公子……
苏冷月一下子羞红了脸。
母亲也在一旁掩口而笑。
唉……本是心照不宣的好事。
谁料，不出几天，忽然传来先帝废太子、贬魏王的大消息。不久又立皇帝为太子……一切就都变了。
心照不宣的事，就此变成了永远不能点破的事。
想到此处，苏冷月再次确信，卢芳仪一定不知道这件事。但是……她不由得轻轻一颤眼睫，极想去看卢谨重的脸，却又暗暗地咬了咬牙，硬生生地忍了回去。
那在他脸上一闪即过的僵硬——卢谨重，分明也是知道的。
这一刻，心中正是像打翻了五味瓶。又是隐隐地痛，又是淡淡地慌……
仿佛还嫌她的心还不够乱，外面的宫人突然又报道：“陛下驾到！”
众人都是一惊，连忙起身迎驾，就见一道挺拔的明黄身影已是走进来。忙纷纷地行起跪拜大礼：“陛下万岁。”
独孤元嘉：“平身吧。”
随侍而来高有忠，也即忙拜见惠妃、华妃，以及卢谨重。卢谨重亦向高有忠回礼。
独孤元嘉笑看扫了一眼苏冷月、卢谨重，“华妃这里好热闹啊！”特别点到，“连谨重也在。”
卢谨重不急不忙地回道：“华妃娘娘寿辰，微臣特奉母命前来拜贺。”
卢家的六位公子并卢夫人，独孤元嘉都是见过的。独孤元嘉还在东宫时，就很仰慕德行出众、才学渊博的卢德龄，更难得六子也都是人中俊杰。像卢氏这样的大族，难免要出枯枝，最后不败在自己手上，也要败在子孙手上。卢家竟然能偏偏不一样。因此陪先帝在两仪殿夜宴群臣时，独孤元嘉就特别留意了。
他点点头，径自走去主位坐了，也让众人坐下，笑问：“太尉夫人怎么没入宫？朕记得，”笑看一眼华妃，“华妃可是她老人家的心头肉啊！”
卢芳仪默默一笑。
卢谨重：“母亲当然是想来的，可恰逢五嫂这几日就要生了。微臣来时，母亲也是嘱咐了好几遍呢。”
独孤元嘉顿时哦了一声：“这倒是大喜事啊！等生了，也报与朕知道。朕也是做姑父的呢！一定要备份好礼。”
卢芳仪和卢谨重一起谢过。
独孤元嘉又问：“太尉夫人近来身子可还好？”
卢谨重眼珠悄悄一动，瞧一眼卢芳仪的方向，笑回道：“谢陛下垂怜。母亲身子一向硬朗得很，如今又要多添一个孙儿，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呢！”
卢芳仪听得笑起来。每逢节日，宫里会有些赏赐。虽然家里也并不缺这些，到底意思并不在东西上。而且这一来一回，总能带上一两句家里的话，这才是最好的。每次听到家中一切都安好，父母康健，卢芳仪也就满意了。
独孤元嘉也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太尉夫人慈眉善目，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端起茶，轻轻揭开盖子，似是忽然觉察起来，一双眼睛朝着苏冷月一转，温柔地笑问道：“倒有一件奇事——惠妃怎么这半天不说一句话？”
苏冷月微微一惊。随即又笑回道：“今日本就是华妃的寿辰，陛下又与卢大人说得正好，妾身一个外人怎敢多嘴？”
外人？高有忠心里默默留意：倒像是要尽量撇清了。
独孤元嘉也觉得这话说得有些意思，笑着轻挑了一下眉毛：“哎，也不必如此说。”直接道出从前，“你们两家原先不是十分亲厚的么？朕还听闻，惠妃和华妃自幼作伴，可是好姐妹呢。”
苏冷月心口一紧。笑道：“幼时确是向无嫌猜呢。”轻轻地一停，“只可惜长大了，也就不方便了。倒是进宫后，才又往来一些。”
独孤元嘉：“也是，大了确有不方便了。”
大家都是明白人，这话又岂能不懂呢？
苏冷月便趁机起身：“明日就是中秋夜宴了，妾身还有些小事，就不打扰陛下和华妃了。”
独孤元嘉点了点头。卢芳仪和卢谨重俱是起身。
卢谨重低头道：“微臣恭送惠妃娘娘。”
瞧着苏冷月离去，独孤元嘉笑道：“谨重可不能走，留下一起用午膳吧。”
卢谨重微微一惊：“这……”
独孤元嘉已是道：“今日可是你妹妹的寿辰。”
卢芳仪也望着他笑道：“六哥就留下吧。”
卢谨重不好再推脱，只得浅浅一笑：“是。”
卢芳仪时常冷淡的脸上，又露出一抹明快的笑容。转头吩咐清芳：“你去走一趟，再加两道六哥喜欢的菜。”
卢谨重连忙道：“娘娘……”
独孤元嘉笑着摆摆手：“无妨，无妨，华妃不说，朕也要说的。”
卢谨重笑着低下头，再度谢恩。
清芳抬头瞧一眼卢芳仪，便一如往常地领了命，匆匆地走出弘徽殿。
卢氏兄妹陪着皇帝说些话，倒也融洽。不一会儿，卢芳仪便见清芳悄悄地回到殿里。见清芳默默地朝她点了一个头，卢芳仪便知道事情都办妥了，不觉露出一抹浅笑。
“陛下，”卢芳仪建议道，“不如早些用午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