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浓烈的消毒水味。
韩盈醒来时首先闻到的就是那浓烈的消毒水味道，她转了转眼珠，从天花板到柜子都是雪白的颜色。她嘤嘤了一声，欲起身时听到了周石的声音，明明才一天不见，他的声音却变得十分沙哑：“你醒了？先喝点水，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这是哪儿？”韩盈不张嘴还好，一张嘴就觉得嘴唇像是贴了双面胶一样一张就疼。
周石立刻把水放到她旁边，示意她用吸管先润润唇后再说话。韩盈点头吸了两口水，周石这才回答她：“这是医院，你晕倒了。”说到这里，周石顿了顿，终究没说出是金宇把她送进医院的事。
听着周石的话，韩盈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一幕，而之前电话里周石的话再一次在她耳边回响：“你爸妈出意外了，现在在抢救室，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韩盈的手一哆嗦，水杯打翻，水洒了一被单。可她顾不了这些，而是抓住周石的胳膊，本不尖锐的指甲死死地抠在周石的手臂上，明明看着虚弱憔悴，那双眼睛却极为明亮，泛着光：“我爸妈怎么样，抢救成功了是不是？”
周石不敢答话，只是轻轻拍了拍韩盈，叫她松开自己，他低声道：“我还是先给你去买点吃的吧，你刚醒，等缓过劲来后我带你去见你爸妈。”他硬生生把见你父母最后一面改成了见你父母。
韩盈没有松手，定定地看着周石，心头泛起不对劲的感觉，问道：“我爸妈到底抢救成功了没？”
周石吐了口气，猛地将她拉入自己怀里，沉声道：“节哀。”
简简单单两个字让韩盈有种崩溃的感觉，她呆呆地坐着不动，仿佛失去灵魂的人偶，回荡在耳边的是周石对她说的话。
“节哀，节哀……”
笔画不超过15画的两个字却判定了她父母的命运，抢救失败，两人丧命。
“为什么？为什么？”韩盈不知道自己想得到怎样的答案，只是失神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想要哭，她无法想象常常批评她却深爱着她的父母会消失，她从未想过有一天父母会离开她，十多年的接触让她早已习惯了一切。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失去现有的一切？
韩盈挣扎着推开周石，吼道：“我要看我爸妈！他们没有死，周石你骗我！”
“我没有。”闷闷的声音从她脑顶上方传来，伴随而来的是几滴温热的液体，像是眼泪，落在她唇上有些咸味。
韩盈怔了怔，抿着嘴抬起了头，周石漆黑的瞳仁像是浸泡在清水中的黑珍珠一般，泛红的眼眶里噙着泪花。他说：“叔叔阿姨最近在旅游，本想最后一站来X市找你，却意外出了车祸。”其实这段他本想隐瞒的，只是在看到韩盈执拗的眼神时，他败了。
他要让韩盈早点意识到一切，或许这对她来说很残忍，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残忍。
韩盈没想过父母死亡过程会是这样的，她抖了抖唇道：“也就是说如果不是我，他们会好好地回A市，对吗？”她看着周石，眼底涌出悲伤，“都是我的错，对不对？”
“别瞎说。”周石有些慌了，他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拉着韩盈，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你现在这种状态，如果叔叔阿姨看到也会难受。现在你什么都不要想，吃点东西，稍微调理下心情。现在整个韩家就剩下你了，你应该要学会面对。”
“面对？面对自己害死父母吗？”韩盈笑道，只是那笑不达眼底，原本还挣扎的她此刻完全变了，灰暗的眼底带着几分死气，“这是几楼？”
“七楼。”
“你说我从这里跳下去，能见到我爸妈吗？”韩盈突然咧嘴问道。
听着韩盈的话，周石感到一阵恐慌，怒道：“你在说什么，你这样说对得起你爸妈吗？”
“那我该怎么做？我以后怎么办？”韩盈握着周石的手，力气大到在他胳膊上留下好几条血印，就连声音都尖锐起来。
周石抱了抱韩盈说道：“你先冷静点。”被抱住的韩盈依旧握着他的手，黑漆漆的眼眸让人猜不透她的想法，但起码他的拥抱让她不再挣扎。周石拍了拍韩盈的后背，说道：“休息一会儿，去见他们最后一面吧。”
韩盈的身子颤了颤，她刚接到死讯，无法面对他们冰冷的模样。
“我不去！他们没死！”
“韩盈……”
“你滚出去！”不愿接受事实的韩盈松开了周石，她晃着脑袋，随后把周石推出了房门，关上门，背贴着门蹲下。
周石知道韩盈情绪不好，也不敢多说什么，他敲了敲门，语气沉稳地道：“韩盈，你好好休息下，我出去买点吃的。”
“滚！”韩盈狠狠捶了房门一下，明明手都青肿了，可她并不觉得痛。韩盈握着手在地上坐了半天才踉跄起身把病房门反锁，她住的是单人病房，安静的房间让她虽然有点害怕，但也有一丝安心。
隔了好一会儿，她听到了周石的声音。门外，周石端着粥，几次推门门都没开，周石意识到房门被反锁了，他皱眉敲门道：“韩盈，你在搞什么，开门！”
韩盈跪坐在地上，背靠在门上，怔怔地从窗户中看着自己。白色的病房以及憔悴的脸庞，她敢发誓，这是她活了18年来最难看的时候。
周石见她不说话，敲门越发用力，可是他的敲门声就像石沉大海般激不起一丝涟漪，最终不知道是不是他敲累了，敲门声戛然而止。
韩盈依然跪坐在门口，她谁也不想见，她不想面对父母双亡的消息，这个晴天霹雳让她无法接受。
周石离开没多久又再次返回，这次同来的还有他母亲。
“盈盈，开下门，你怎么了？”周母温软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韩盈可以不理会周石，但不会不理会周母。算起来除了父母外，周母是她最尊敬的长辈了。
“我想静一静。”韩盈几度张嘴，最终说出了这句无奈的话。她想静一静，想好好想想爸爸妈妈，无论多少人说他们死了，可她知道在自己心中，他们还活着！
周母听到韩盈说话，劝导道：“盈盈，我知道你想静一静，可是……你父母的后事还需要你，医院这边已经联系好了殡葬公司。”
韩盈听着周母的话，捂住了嘴巴，她的眼眶急剧变红，涌出了浓烈的悲伤，氤氲的水汽变成了一滴滴眼泪。
她哽咽着，难受不已。
“我不去！”她几乎哭喊着说出这句话，一遍一遍扯着嗓子在房间里说道，“我不去！不去！不去！”此刻的她就像回到了八岁那年，因为得不到玩具的时候，任性而又让人束手无策。
她不要去参加爸妈的葬礼，他们没死，没死！
“那是你的爸爸妈妈啊。”站在门口的周母嚅嗫道。
“在我心里我爸妈还活着。”韩盈铿锵有力的话语仿佛打在门口两个人的心上。
周石知道韩盈无法接受父母双亡的消息，所以她对葬礼一事显得格外抗拒。周石抱住一旁不断流泪的母亲，口气放软了不少：“我知道了，你先休息吧！”
韩盈没有回应，之后她听到了渐渐离开的脚步声，韩盈知道周石和他母亲离开了，她哭着在门口坐了一下午，有关爸爸妈妈的记忆此刻变得尤为珍贵起来。
人总是这样，直到失去才会想到珍惜，曾经她总是和同学埋怨爸妈管得严，可是现在她想要个严格对自己的人都没有了。
“爸爸，妈妈。”韩盈终于压抑不住了，她捂着脸颤抖起来，指缝间流下的眼泪就像那些美丽的回忆，砸在地上支离破碎。
韩盈哭了一下午，直到哭到虚脱才爬上床睡着。这一觉睡了多久韩盈不知道，她只记得自己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韩盈，开门。”
“盈盈，开下门。”
两个声音在门口彼此起伏，稍微有了点精神的韩盈起身犹豫了几秒才把门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周母温婉的脸庞。
“盈盈。”周母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抱住她，轻声道，“别难过了，你爸妈的后事，阿姨已经帮你处理好了，有什么难处和阿姨说，虽然你和阿姨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你在阿姨眼中跟亲生女儿没两样。”
韩盈知道周母是掏心掏肺地讲这些话，但即便外人说多少句好话，她的心也没得到一丝解放。哭了一夜的韩盈知道不能再让别人为自己担心了，她点了点头，面色苍白地道：“谢谢阿姨。”她此刻能说的只有谢谢了。
“不许说谢谢，只要你愿意，你就是阿姨的干女儿。”周母说完后拉着韩盈进了病房。
周母安顿韩盈坐下后才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摞文件：“你爸妈事出意外，这是保险公司的文件，按照规定他们会付你一笔保险金。”
“如果我放弃这笔保险金，爸妈就能复活吗？”她接过文件，轻轻念叨着。
周母觉得呼吸一窒，她竟从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孩眼中看到了沉寂。
周母抖了抖唇，刚准备开口说话时，韩盈接过了文件：“阿姨，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活下去的，我现在有些累了。”
“累了就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再来看你。”周母知道这种时候说什么都不管用，倒不如让韩盈好好想想，休息一下。
周母如此想着，便拉起一旁的儿子离开了。
直到他们走远后，韩盈才摩挲着保险文件又哭又笑，远远看去就像个神经病。
02
短短的十几分钟让韩盈觉得自己的眼泪完全不值钱，因为不管她怎样痛哭，爸爸妈妈也不会回到她身边，她依旧只是孤独一人。
此刻，她甚至有些怨恨自己，为什么要离家来到X市，为什么当初不在父母身旁多陪他们一段时间？
韩盈嘤嘤哭泣的声音回荡在单人病房里，心揪疼不已，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时，韩盈这才想起抹眼泪，她抽噎着看了眼来电显示便挂断了。
来电的是金宇，而此时她谁也不想见。只是不管她挂断多少回，电话依旧响起，这样来回二十多次，韩盈才把眼泪抹干净了一些，压低声音接起了电话：“喂？”
“韩盈，你好点了吗？”电话那头的金宇听到韩盈的声音后略带开心地问道。
韩盈没吱声，她知道现在只要一说话，眼泪就会不受控制地掉下来，她抿紧了嘴唇。
而听不到声音的金宇着急了，他连忙道：“韩盈，你怎么了？”
韩盈捂着嘴，拼命摇头，最后将电话挂断了。
她不知道该和金宇说什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所处的立场，她不想把父母双亡的事情到处传播。
韩盈这才真正体会周石的话，整个韩家就剩她一个人，她要学会面对，要不哭泣地活下去。
“爸爸，妈妈……我想你们。”韩盈吸了吸鼻子，找出签好字的保险文件，看着文件上父亲的签名轻轻念道。其实她很清楚，她知道无论她有多思念，爸爸妈妈都不会回来，逐渐平复的心让她恢复了不少理智，但伴随理智而来的又是难以磨灭的痛。
病房的门再次被人推开，起初韩盈以为是护士，结果待她转头时才发现来的人是金宇，他气喘吁吁地道：“原来没事啊！”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突如其来的场景让韩盈有些反应不过来。
金宇愣了愣，迈步走近道：“之前你晕倒，是我送你来的医院。”
韩盈的记忆一下衔接起来，之前她听到父母的死讯后有些难受，后来晕倒时倒是听见过金宇的声音，她之前以为是幻觉，可现在看来，或许不是这样的。
金宇不知道韩盈父母的事情，以为她不舒服，便自顾自地说道：“上次生日会之后我们没再见了吧，有件事情我该跟你道歉，上次季云跟我借手机，我没多想就借给她了，之后我翻看短信时才发现她以我的名义约你出来见面。”
“嗯。”经历父母的事情后，韩盈觉得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牵动她的情绪。
看韩盈断断续续地回答，金宇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从背包中拿出一盒巧克力道：“最近你不在，我没事就继续做巧克力打发时间，这是我目前最满意的作品了。”说着，他把巧克力塞到了韩盈手里，笑眯眯地道，“尝尝看。”
这块巧克力依旧是最普通的巧克力，单嗅味道而言算是金宇做得最好的巧克力了。
纵然韩盈现在没有心情品尝巧克力，但依旧伸手掰了一块，她之前听人说巧克力可以舒缓情绪，她现在迫切需要有个人让她好好发泄心里的烦闷。
含在嘴里的巧克力很快化开了，甜腻混着奶香绽放在舌尖，令韩盈觉得神奇的是，本来烦躁的心正一点点安静下来，她伸出了手：“还要。”
“都给你。”金宇显得十分开心，抿嘴笑道，“本来就是给你的。”
听着金宇的话，韩盈觉得鼻腔酸酸的，一个没忍住眼泪再次流出，她咬着下唇，一点点抠着巧克力道：“我难受。”
“怎么了？”金宇显然没想到韩盈会哭，有些慌张地拍了拍她的背，“如果你不介意，能不能告诉我？就像倾诉那样，我不会插嘴。”他伸出四根手指，一副发誓不插嘴的模样。
这是她得知父母死讯以来，第一个愿意听她倾诉的人。韩盈点点头，吸气道：“我爸妈出事了，是我害死了他们。”
金宇怔了怔，黑眸里满是震惊。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似乎看出了他的震惊，韩盈轻声继续道：“他们过来看我，发生了意外。”韩盈痛苦地闭上眼睛，“结果抢救没成功。”
金宇垂下眼帘，阴影挡住了他的双眸，让人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那是意外，不是你害死他们的，我想你爸妈也肯定不希望你像现在这样自责。”
韩盈没法不自责，她没办法把自己置身事外，她盯着苍白的床单，说：“当我得知自己没考上心仪的大学时，躲在房间里难受了好几天，我记得当时我爸妈为了能让我开心点，全家一起去旅游，那时候他们就说读大学不是唯一的出路，让我选择自己喜欢的事情走下去……”说着说着，韩盈哭了出来，在人死后，不管什么记忆都会变得尤为珍贵起来。那些有关父母的微不足道的事情，现在想想都是触动她心弦的回忆。
“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些。”金宇轻声说道。
韩盈再也压抑不住伸手抱住他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胸口哭得不能自已。
金宇低头看着她，轻轻环住她，单手拍着她的背，就那样沉默地一下接着一下拍打着。
韩盈想起小时候她只要一哭，妈妈就这样拍着她的背，让她酣畅淋漓地哭出来，不知是不是因为相似的动作，总之韩盈把之前憋住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哭够了，说够了，虚弱无力的她居然感到了疲倦，她躺在病床上，身旁的金宇好似一尊雕像，她睁眼看看他，然后闭眼休憩。
“晚安。”在快睡着时，她听到金宇柔和的声音。
03
韩盈做了一个梦，梦里爸爸妈妈抱着她，揉着她的头发告诉她要坚强，梦短而真实，仿佛这一段真的存在般。
韩盈醒来时，首先闻到了食物的香味，由于前一天什么也没吃，韩盈早已饿得不行。
“你醒了。”金宇从食盒前抬起头，擦了擦嘴巴道，“我买了一些粥和烧麦，吃吗？”
“嗯。”韩盈蔫蔫地坐起，目光扫过眼前的食盒，明明很饿，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金宇也不多说，低头给她摆好碗筷。金宇买的是荷叶粥和猪肉烧麦，香甜的荷叶配略显油腻的烧麦，味道刚刚好。韩盈咬了一口烧麦，细嚼慢咽着，而坐在一旁的金宇递上纸巾的同时问道：“味道怎么样？”
“能吃。”韩盈不再多话，虽然昨晚的发泄令她稍微好受了点，不过她还是觉得气闷，随便喝了两口粥便放下了筷子。
“怎么不吃了？”听到筷子碰撞桌面的声音，金宇抬头问道。
“吃饱了。”韩盈回答后才发现金宇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还出现了黑眼圈，“你昨晚没睡？”
“嗯。”金宇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微笑道，“我担心你半夜醒来，就干脆没睡。”说着他扭过头，指着窗户道，“不过从你这间病房看日出很不错，绝佳地点。”
“你最后一句是安慰我的吧！”韩盈并不领情，倒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在他说自己一夜没睡时，韩盈心里出现了疼惜的情绪。
“不是的，我真的觉得不错。”金宇笑着往韩盈身边靠了靠，抬手放在她额头上，“你看着气色好多了，昨天半夜你发烧了。”
那时韩盈早不省人事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大半夜的有多折腾金宇。
“你爸妈的事情慢慢面对，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联系我。”
金宇的话触碰到了韩盈内心最柔软的一角，如果说周母和周石帮她是为了多年情谊，那么金宇的帮忙就是好心。
人在失魂落魄时，哪怕是再微不足道的关心也能带来莫大的感动。
“金宇，我们才认识不久吧，你为什么这么帮我？”韩盈扭头看着相隔很近的少年，他温润的眼睛因为水汽显得格外亮泽，白皙的皮肤配着黑色的卷发，看起来就像一幅画。她恍惚开口，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给予了自己问话的勇气。
韩盈的话令金宇想了许久，他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韩盈拿捏不准他要说什么，点了点头。
“那时你明明做错了还傲气地打了我一巴掌，我当时想如果你不是女生我肯定会狠狠扇回去，可之后你发现自己误会后立刻向我道歉，毫不做作。”金宇笑着眯起眼睛道，“我当时想，像你这样敢作敢当、毫不做作的女生真的太少见了，因此之后我才与你交好。或许你不知道，其实我很羡慕，也很欣赏你，该怎么形容呢，你就像向日葵一样，率真而又美好，我想和你做朋友，想要帮助你。”
韩盈张了张嘴，最后露出了一抹苦笑，只是苦笑没维持几秒就被收敛了，韩盈迎着光，笑道：“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是的，朋友之间帮忙没有为什么。”金宇说完将餐盒撤掉，双手叠放在膝盖上，陪她聊天。
“朋友之间帮忙没有为什么。”
她和他之间只能是朋友，这是安全又保守的距离。大概是经历父母的事情，韩盈一夜长大，她轻轻扭过头，闷闷地转移话题：“昨晚谢谢你了。”
“不用，你要吃水果吗？”不知是不是错觉，金宇总觉得在自己说完“朋友之间帮忙没有为什么”这句话后，韩盈显得蔫蔫的。
“不用。”韩盈想也没想地拒绝，她看着金宇顿在水果篮上的手，匆匆低下头。她低头是因为她不敢看他，她生怕对上那双干净好看的眸子时，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会曝光。
“我知道。”金宇抬手看了看时间，然后说道，“我该走了，你休息吧，下午我再过来。”
“不用了，下午周石和他妈妈会来看我。”韩盈断然拒绝了他。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父母离开给她带来的巨大刺激，她现在开始慢慢地想要拒绝身边所有的人，先是周石、周母，再是金宇。
金宇显然也发现了这点，他张嘴道：“那我晚上来看你？”
“不用。”依旧是简短的两个字，她别过头看着窗外，直到他说“再见”关门，都没有转头。
你知道吗，友情就像大白兔奶糖，一旦混入了其他原料就会变味。
04
韩盈还是去参加了父母的葬礼，大概是发泄一晚的缘故，韩盈即便看起来十分没精神，但不至于崩溃。她站在爸妈的灵柩前，黑木棺材让人看不见里面，她觉得自己像个木讷的人偶，呆呆地站在遗像旁。葬礼来了很多人，三姑六婆，她们每个人都说韩盈可怜，却鲜少有人提出帮她。
“盈盈，等你出院后转学回A市吧，这样周阿姨也能照顾着点你。”葬礼的许多事项都是周母操办的，她握着韩盈的手，柔声说道。
“谢谢阿姨，但我不想转学。”韩盈轻轻握住周母的手，她对阿姨充满了感谢，她也知道这两天自己给对方添了不少麻烦。
“你要是不想就算了。”周母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答道，“要不然你搬到周石的那个公寓住吧，你总是照顾不好自己，我不放心你住宿。”
韩盈听着周母的絮叨，忍不住抿紧了嘴唇，她记得妈妈以前也喜欢这样唠叨，当时她不耐烦，现在却巴不得有个这样的人絮叨。
韩盈深吸了口气，看着身旁的周母，轻声道：“嗯，等我出院后就办理退宿手续。”
周母没想到韩盈这么快答应了，稍微一愣，然后握紧了韩盈的手道：“阿姨只希望你能快快乐乐的。”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自己能够一直快乐下去。”她看着父母的遗像，满脸悲伤地道。
韩盈本就是因为虚弱加受打击住的院，调养了几天后便办理了出院手续，而有关学校的退宿手续，周母和周石也在她出院前办理好了。
韩盈跟着周石到了他暂住的房子，虽然房子一直以来是周石独住，但有两间卧室。阿姨帮韩盈放下行李后便要告辞，这会儿韩盈才知道周母买了回程机票，连续在X市待了一星期，周母不得不回A市处理事情。
“盈盈，你好好待着，如果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周母临走时不放心地握着她的手，眼里眉间带着浓浓的担忧。韩盈最近的状态让她不得不担心。
“我会好好地照顾自己。”努力扯了扯嘴角，韩盈笑着目送周母离开，直到看不见对方的背影后，她才扭头进了房间，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周石。
周石抖了抖唇，最终没有说出让她休息几天再上学这种话，他低头继续整理行李，脸上布满担忧的神色。
周石没想到事实就如他所想的那般，韩盈的状态十分糟糕，虽然表面与平常无异，但是精神恍恍惚惚的。她会去上课，然后就一直发呆，这一发呆就是半天，甚至中午下课别人都出教室去吃饭，她还浑然不觉地继续坐在原地发呆。几次下来，甜品课的老师直接联系上了周石，这也是周石唯一庆幸的事情，幸好他送韩盈上学时把监护人电话号码改成了自己的。
“老师，谢谢您告诉我这么多。”周石握着手机，抬头看着天空，语气认真地道，“我想替韩盈请几天假，让她好好休息下。”
“你想请几天？”
“一周吧，我知道这样耽误课程可能会影响到韩盈的成绩，但是她现在的状况就如您所说并不好。”周石如此说道，这次韩盈的甜品课老师给他打电话就是为了让他劝劝韩盈。
“正好这周也都是复习，等下课后我给她开请假条，从明天开始请假吧。”
“嗯，那麻烦老师了。”周石挂断电话后看了看存折。在这之前周石就为了防止各种意外，参考了很多解压方式，最后他选择了带韩盈出去旅游。快速在网上报了旅游团后，周石开始沉思怎么跟韩盈开口。
晚上六点，韩盈回到周石家时愣了一下，平日周石一直忙于工作，两个人几乎不怎么见面。
“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报警了。”周石端过一盘菜，露出往日贼兮兮的笑容。
韩盈微微蹙眉，一声不吭地坐到了饭桌旁，桌面上摆着几道她爱吃的菜。她问道：“你做的？”
“废话，当然是买的。”周石头也不抬地帮她盛了一碗米饭，“不过米饭是我煮的。”
韩盈默默瞅了他一眼，想着之前为了安抚周母，所以自己答应了搬来周石的公寓一起住，没想到周石真的会这么照顾自己。
“韩盈，你有没有兴趣去旅游？”周石扒了一口米饭，神情自然地看着韩盈。
“啊？”
“我报了团，要不要去散散心？”周石耐着性子解释道。
“我还有课要上。”韩盈吃了几口饭，蔫蔫地放下了筷子。
周石笑了笑，十分自然地道：“我替你请了一周假。”
“为什么要请假？”韩盈这才回过神。
“因为我想去旅游，手抖报了两人组，你要是不去就浪费了，而且你们老师也说了这周的课程是复习，没有新东西。”
这种一听就是谎言的话，韩盈当然不会当真，但她也知道多问无用。
韩盈放下碗筷，她也知道现在自己的状态不好，与其这样浑浑噩噩，倒不如去旅游散散心。想通了这一点，韩盈问道：“费用多少？”
“不告诉你。”周石眨眼道，“算是我请客吧！”
“AA制，要不然我不去。”韩盈也不多废话，沉默地看着周石，盯得周石心里毛毛的。
被盯了好一会儿过后，周石才挠头道：“行了行了，一个人三千五，后天出发。”
“好，我一会儿用支付宝转账给你。”韩盈说完后起身往房间走去，当她来到门口时停住了，“你最近跟季云有联系吗？”
“没有，我们很早就不联系了。”被莫名问起的周石蹙眉道。
韩盈点了点头，走进了房间。
在决定去旅游的那一刻，她想到了金宇。这么多天过去，金宇来看过她几次，只是每次来，他的话题总是莫名转到季云身上。连着三四次之后，韩盈便开始躲着金宇。这样想着，韩盈掏出手机，给金宇发了一条短信：“我报了后天11点泰国的旅游团，有需要代购的东西吗？”
平白无奇的话语、淡漠的口吻……韩盈只希望金宇看到后能给她回一条短信，只可惜到了出发那天，金宇也没有回复她。
出发当天，韩盈和周石分别整理好了行李赶往机场。这次旅游团是在机场集合，然后全体一同坐上飞往泰国的飞机。
“东西都准备好了？你要不要再检查一遍？”周石推着箱子，对身后的韩盈问道。
韩盈费劲地拎着箱子，看了看眼前丝毫没有帮忙意思的周石，淡淡地道：“不用。”
“九点集合，还有半个小时，坐一会儿？”率先到达等候大厅的周石看了看时间，扭头问道。
韩盈搬着箱子，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正当她要开口时，一个身影擦肩而过，差点撞倒她。
“周石。”清脆而又无比熟悉的声音响起。
韩盈定了定神，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季云，心情跌入了深谷。
周石也没想到季云会出现，他脸色发寒地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去你打工的地方找你，听说你请了一周的假。”季云说着顿了顿，不着痕迹地瞪了韩盈一眼道，“然后我那天在玩金宇的手机时看到了她发给金宇的短信，便查了一下11点去泰国的旅游团的信息。”
周石的目光从季云身上转到韩盈身上，笔直而又冷漠：“你给金宇发了短信？”
“不行吗？”韩盈抬头道，“我去哪里、做什么，是我的事情。”
“对，是你的事情。”
周石拨开眼前的季云转身准备离开，只是还没来得及走就被季云抢先一步拽住了，季云看着周石，道：“你想去泰国的话，等两天和我一起去吧，我之前去过那里，不管语言，还是风俗，我都了解。”
“不需要。”周石皱眉道，看韩盈在这里就没再说更过分的话。
“周石……”季云还没说完，周石就狠狠地甩开了她的手。在周石眼里，除了韩盈，其他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哪怕季云有着更优秀的条件和外表。
季云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一时间像是受了刺激般，她怔怔地看着周石，精致的容颜带着悲伤，她垂着头哽咽道：“周石，我身边很多人唾骂我任性，她们总认为我有好的条件，所以就可以轻而易举得到真爱，可是有谁知道，我任性，是因为我根本得不到我喜欢的人，所以用这种方式引起他的注意……”
季云的话像是无数根细微的针，插在周石的心里，也同时刺痛了韩盈。在此之前，韩盈从没想过漂亮到过分的季云爱得居然这么卑微。
“周石，你告诉我，到底怎样你才能爱上我？”季云站在原地，轻声问道。
她的声音如同三月柔风，可伴之而来的是一个拳头。
“浑蛋！”咒骂声响起。
韩盈回过神，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金宇，接着她听到金宇用愤恨的声音低吼道：“就是你，季云就是因为你，才和我分手！”
韩盈觉得耳边“嗡”的一声，什么也听不到了。
05
周石和金宇的战争全面爆发，他们嘶吼着，一拳接着一拳捶打在对方的脸上、身上，他们打得十分狠，伴着季云的尖叫声以及旁人的议论声。
韩盈觉得自己被人群围住了，隐约间她听到金宇对周石喊：“周石，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季云的生命里？”
吵嚷间，周石已经把金宇推倒在地，金宇艰难地想要挣扎起身，然而周宇的力气比他大得多。金宇根本不是周石的对手，他们一个是小混混，一个只是书呆子，胜负本就没有任何悬念。
这场斗殴，两个人全身心投入，谁也没有顾虑到一旁的韩盈和季云。
周石再一次发力，眼看金宇脖子被掐，白皙的脸憋成猪肝色的时候，韩盈终于忍不住了，她飞快地拨开人群，被人踩脚、踢到别人也无所谓，她脑海里只有两个字：救他。
韩盈冲到了最前面，之前还费劲拎着的行李箱此刻似乎变得很轻，她拎着箱子，快速且准确地朝背对自己的周石砸去。韩盈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当她下一秒反应过来时，行李箱已经砸在周石的背上并反弹了回来。
吃痛的周石松手了，他艰难地回过头。
“对不起。”韩盈抿了抿嘴唇，在他要说话前先道了歉。韩盈匆匆走过去，扶起了金宇。被扶起的金宇连着咳了好几下，鼻涕流了一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周石的脚步有些踉跄，看着韩盈的眼神也逐渐迷茫起来，他看着韩盈扶起金宇，最终脸色彻底难看起来。
周石没有停顿便选择了离开，而是直接拎着箱子走出了机场，走得那样决绝，仿佛一去不复返。
韩盈不敢抬头看周石，只是心虚地低头给金宇顺气。
好一会儿，季云才回过神来，她看着韩盈，眼里写满了怒意，说道：“韩盈，我知道你喜欢金宇想救他，但你怎么可以伤害周石？如果你想让他松手，只要你说，他一定会听，为什么要伤害他？”
季云的话让韩盈变得更加尴尬，她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的喜欢被情敌用这种方式戳穿，这让她有些恼怒，还有些期待。
韩盈悄悄抬头看了看金宇，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金宇显得十分平静。韩盈垂下头，她也知道哪怕不伤害周石，也可以救金宇，只要大声叫喊，周石一定会放手，但是她做不到，她做不到看着金宇难受，一分一秒都不行。
“对不起。”
“不要和我说。”季云看了金宇一眼，扭头往周石离开的方向追去，就如金宇对季云般，季云对周石也十分执着。
“机场附近有医务室，我扶你过去吧！”韩盈扶着金宇，低头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腿。
金宇点点头，却又有些担心地看着韩盈，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只是话没出口就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
“我的行李箱里有简易医药箱，要不然我在这里简单给你包扎下吧？”韩盈手忙脚乱地把他拉到椅子旁坐下，连忙打开行李箱翻找医药箱。这个医药箱是周石提议买的，但没想到最后却用在了金宇身上。
“谢谢。”金宇长长吐了口气。
韩盈摇了摇头，拿着棉签和碘酒，轻轻擦拭着他青肿的地方。这是隔了许久之后的再一次见面，除了尴尬还有几分压抑。
有关周石的事情像大石一样压得他们十分难受。
韩盈握着棉签，颤抖地擦拭着伤口。随着时间推移，她的动作越来越慢，手也抖动得越来越厉害。
金宇低头看着半跪在眼前的女孩，因为长发挡着她的脸，他看不清她的样子，可即便这样，他也能感觉到对方在哭。
细微的哭泣声淹没在嘈杂的等候大厅里，金宇试图说点什么，可无论怎样他都开不了口。他不知道韩盈为什么哭，甚至不知道韩盈为什么救自己，要知道周石和韩盈有十多年的交情，恍惚间金宇想起季云刚刚说的话，她说韩盈喜欢他。
“韩盈。”他想了想，抬手揉了揉她的长发，轻声道，“我问你个问题。”
“什么问题？”
尽管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出来，金宇还是察觉到了她的颤抖，他说道：“你刚刚是因为喜欢我才帮我的吗？”
韩盈咬着下唇摇了摇头，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爱。
金宇松了口气，道：“我想也是，既然这样，就算我欠你个人情，不介意我再说一次谢谢吧？”他之前不是没想过韩盈对自己的感情，只是他不敢面对。
韩盈再次摇了摇头，即便介意那又怎样？在发现金宇误会她刚才所说的话时，韩盈明白了一件事，或许对金宇来说，自己的感情只是负担。
“谢谢。”
韩盈闻声停下了动作，声音嘶哑地道：“哪怕到了现在你还是喜欢季云吗？”
“喜欢。”金宇毫不犹豫地回答后，才苦笑道，“你说，我是不是该放弃这段感情？”
韩盈多想说“该放弃”，可当余光移到金宇身上时，她才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一句话，那个无论何时都带着浅浅笑意的少年沉默着，帅气的脸上带着悲伤，他咬着牙，紧握着拳头，如同困境中的野兽。
“韩盈？”他再次出声唤她。
韩盈深吸了口气，硬是将“该放弃”改成了“不知道”。
“什么嘛，原来你作为旁观者也不知道啊。”金宇苦涩地道。他闭上眼睛仰着头，指甲掐进掌心，明明受伤了，可他并不觉得疼。
金宇，抱歉，我早已不是这场感情游戏中的旁观者了。
韩盈轻轻放下碘酒，嘴里泛起了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