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秉衡的七十八岁大寿,沈家人几乎都出席了。因为老爷子不喜张扬,没有在外面大肆操办,只在沈家老宅摆了几桌,邀请一些世交家的朋友和晚辈过来,济济一堂也算热闹。
孙廷雅这晚又见到了宜熙,还有她的丈夫黎成朗。身为国内超一线男星、成名多年的国际影帝,黎成朗英俊儒雅、风度翩翩。他已经年满四十,但岁月无损于他的魅力,反而给他增添了一种年轻男人没有的韵味。孙廷雅忍不住想起网上评价他的话,“像黎成朗这种人,是可以帅到八十岁的。”
他和孙廷雅握手,在称呼上闹起了尴尬。按辈分他该叫孙廷雅嫂子,可他确实比孙廷雅大了太多,宜熙在旁边捂嘴偷笑,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最后黎成朗微微一笑,说:“格林老师,我这么称呼你可以吗?”
“叫我廷雅就好了,黎老师。”孙廷雅笑道。
这对夫妻不愧是可以靠脸吃饭的人,哪怕在场全是出类拔萃的人中龙凤,他们在当中也十分显眼。两人只是坐在沙发上闲聊,都如画报般养眼,让人忍不住看了又看。
孙廷雅这么说,沈沣轻哼,“那是因为姑妈不在。”
沈沣的姑妈,也就是沈秉衡长女、宜熙的妈妈也是一名演员,不过早已息影十来年。她的成就极高,几乎到了当世无人能及的程度,是中国影坛最具传奇性的女影星。孙廷雅就算不是她的影迷,也半被动半主动看完了她的全部作品。说实在的,当初决定和沈沣结婚时,她一度心情还很微妙,因为要和活的传奇成为一家人了……
不过这位传奇和亲人关系微妙,尤其和她的女儿,更是闹出过各种母女不合的绯闻。孙廷雅轻轻一笑,“有能耐,你到宜熙面前说这话。”
沈沣眼一眯,“将我?等着,这就去!说什么也不能让你看扁了。”
他作势要去找宜熙,孙廷雅站着不动,半点没有拦他的意思。最后沈沣玩不下去了,把人拽到怀里,拧了下她鼻尖,“不安好心,想看我被妹妹打?”
孙廷雅拂开他的手,“你自己上去找打,关我什么事?”
他们俩腻腻歪歪,有人看不下去了,陆琉予夸张地搓了搓脸,转头说:“姐,你和三哥三嫂见面,他们也是这个样子么?哇塞,这恩爱程度,简直要赶超安琪姐他们……”
他说到这里卡了一下,因为想起周安琪正经历婚变。陆瑾予双手抱臂,弯唇凉凉一笑,“三哥,算妹妹求你了。Get a room,别跟这儿伤我们的眼睛。”
虽然语气有些刻薄,但她应该是在开玩笑,以她和沈沣的关系,这么调侃也不算出格。问题是她话里把孙廷雅也带进去了,连陆琉予都觉出不妥,略微担心地瞥了孙廷雅一眼。
沈沣眉头微蹙,想说点什么,陆琉予却抢道:“姐,你别这么羡慕嫉妒恨好不好?你又不是没男朋友,我才是货真价实的单身狗!”
他说完还做作地叹息一声,自以为这个气氛调节得很成功,谁知对面沈沣和孙廷雅却同时沉默。片刻后,沈沣松了松领带,淡淡道:“我去看看爷爷。”提步出了偏厅。
孙廷雅过了片刻,也走了出去。陆琉予还不知问题出在自己身上,恼道:“你也真是的,跟人家孙小姐又不熟,讲话就不能注意点?”
陆瑾予这回是货真价实地笑了,把一个橙子丢给他,拍拍弟弟的脑袋,“赏你的,吃吧。”
晚宴是请五星级酒店的大厨到家里做的,汤鲜味美,配上陈年佳酿,也算宾主尽欢。结束后沈秉衡有些累了,晚辈们赶在他离开前轮流送上礼物,老爷子端坐红木椅上,挨个做出点评。他德高望重,并不会特意照顾大家的情绪,谁挑的不好了,当即嫌弃回去,比如陆琉予精心准备的欧洲十日游豪华套票,就摇头道:“当初沈沣和小雅结婚,已经够折腾我了,现在你还想让我回去一次?”
陆瑾予见弟弟垂头丧气,也不安慰,笑着送上自己的礼物。檀木盒子打开,雪白丝绒上躺着一块白玉镇纸,那丝绒已经很白了,可镇纸却比它还白,放在上面更显莹润剔透、光华内敛。尾部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海棠花,美得仿佛一件艺术品。
陆瑾予说:“上月得了块美玉,不敢自己留下,知道爷爷喜欢练字,就让师傅雕刻成了镇纸。不知它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在爷爷的书桌占一席之地?”
东西好,嘴还甜,沈秉衡果然被哄得开心,点头笑道:“爷爷正愁之前的镇纸用得不顺手,陆家丫头送的正好!”
大家默默为陆瑾予点了个赞,心道她不愧担了这么多年的才女名声,送的礼物真是又有格调又中老爷子心思。
孙廷雅就站在陆瑾予旁边,她完了就该轮到她送礼物,眼看大家都望着她,孙廷雅顿了顿,才将手中的盒子放到桌上。沈秉衡打开一看,纯黑丝绒上躺着块羊脂美玉,做成尺状,上面雕刻着祥云纹络,居然也是一方镇纸!
此情此景,真是比撞衫还尴尬,大家面面相觑,都不知说什么好。最后还是沈秉衡哈哈一笑,“你们倒是心有灵犀。”
陆瑾予将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朝孙廷雅投去含笑一瞥,“是啊,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
孙廷雅微笑,什么也没说。认真来讲,她的礼物并不比陆瑾予的差,但送在后面,就落了下乘。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自己最近实在有点背。
沈沣捏捏她的手,孙廷雅回头,男人却不看她,清了清嗓子,笑道:“到我了吧?我的礼物不像小雅、瑾予那么别致,您可千万别嫌弃。”
他递过一个文件夹,沈秉衡一脸“你小子又要折腾什么”的表情,在看清内容后却微微一惊,半晌才说:“‘天使的心’?”
沈沣说:“这是由我发起,礼然以及东辰医院合作的一个慈善项目,专门救治西藏地区的先天性心脏病儿童。我记得爷爷您说过,年轻时去过西藏,在那里遭遇了危险,多亏当地一家人相救才保住了性命。那家的孩子也有心脏病,可惜没等到医治的机会就……这个项目,是为了那个在天堂的孩子而设,希望以后像他一样的孩子都能够得到医治,健康快乐地长大。”
随着他的叙述,沈秉衡脸色不断变化。沈沣继续说:“项目是去年七月启动的,就在您生日当天,如今过了整整一年,终于可以给您验收。”
沈秉衡终于欣慰一笑,他拍拍沈沣的手,用从没有过的温和语气说:“好,很好。你很有心。”
他对沈沣向来不假辞色,这个表示就说明确实非常满意。大家发出欢呼,陆琉予笑着说:“恭喜三哥一举夺魁!我说您之前那么安静,原来是等着放大招啊!”
陆瑾予也摇头,“还以为我的礼物已经够投爷爷所好了,没想到竟还是棋差一招,不服不行啊。”
孙廷雅忽然想起来,在西藏时自己曾问过沈沣,为什么会大费周折搞这个慈善活动。当时沈沣说,因为有个计划。原来,这就是他的计划。
沈秉衡把文件往后翻,看到了几张大合照,都是顺利动完手术的孩子们。沈沣指着其中一个说:“这孩子叫次仁,他在里面可是最特殊的,当初为了说服他爸爸相信我们,小雅差点搭上一条命。”
沈秉衡一愣,“小雅?”
“对,差点忘说了。这个项目启动时,小雅和我一起在西藏,她也是除了我以外最大的出资人。”他冲孙廷雅温柔一笑,“因为次仁的父亲太顽固,当初我都打算放弃他了,是小雅说服了我,每个孩子的生命都一样宝贵。我们一起努力,寻找契机,这才改变了他的心意。”
这话出来,不止沈秉衡,房间里的其余人也颇受触动。平心而论,大家多多少少都会做做慈善,却基本是出些钱就算了,从没有像孙廷雅这样,亲自跑到第一线去,还这么执着坚韧。
沈秉衡拉住她的手,有点责怪道:“你这孩子,刚才怎么不说呢?”
孙廷雅还没回答,沈沣就说:“她的性格就是这样,做了什么不喜欢邀功。就像那个镇纸,是她亲手雕刻的,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可您要是不问,她也不打算讲。”
沈秉衡惊讶,“你亲手做的?你还会做这个?”
孙廷雅微笑道:“大学时有一阵很感兴趣,就跟着师傅学了两年,但手艺一般。就像这镇纸,如果交给专业的工匠,他们能雕出更精美更复杂的花纹,但我不行,只好躲懒选了简单的祥云纹。”
沈秉衡沉默片刻,眼中流露出感动,“已经很好了。你送的两份礼物都很有心,是爷爷今年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这评价实在太高,宜熙扑哧一笑,“原来今晚最厉害的不是表哥,而是嫂子啊。”
陆瑾予拳头攥紧,半晌面无表情地别过头,不想看到孙廷雅脸上刺眼的笑容。
看完大家的礼物,沈秉衡去休息了,晚辈们坐在客厅聊天。沈沣嘲讽宜熙,“说真的,你片酬是不是不够花?给爷爷的礼物居然用女儿的画来凑数,也太省了吧。”
宜熙冷哼,“你懂什么?那可是我闺女一笔一笔、亲自画的她太外公!千金难求,外公不知道多喜欢。”
沈沣觉得宜熙真是不要脸了,才两岁的孩子,画的那叫什么?连大概样子都认不出来,也好意思说是外公!
宜熙挽着丈夫胳膊,“不服啊?你也自己生一个啊,以后就能这么压榨你孩子了。说实话啊,今晚你如果不送那个什么纸镇啊慈善的,直接告诉爷爷嫂子怀孕了,他照样高兴,照样是他今年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黎成朗拍拍妻子脑袋,让她靠在自己肩头,温声道:“没大没小。”
宜熙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哦,我忘记了。嫂子打算生孩子吗?要暂时没打算,当我没说。”
沈沣:“劳您记挂,我们有打算。具体细节就不跟您汇报了。”
宜熙一拍手,“哇,居然有计划!很好很好,已经开始期待起我的侄儿侄女了!”
孙廷雅忽然起身,说了声“抱歉”就往外走去。三人一愣,沈沣起身跟过去,在回廊处追上了孙廷雅。
“怎么了?”
孙廷雅靠在墙边,笑道:“没怎么,就是有点累了,我们回家吧。”
“回家?可我们事先说好,今晚要住这里的。”
孙廷雅顿了顿,“哦,我忘了。好吧,那我想上楼了。”
“等等,先别走。”他从后面抱住她,笑着说,“小熙说的你听到了?其实也有道理。要是赶得及,咱们明年把这个喜讯当生日礼物送给爷爷,一定还能拔得头筹。”
孙廷雅沉默一瞬,“原来这是个竞赛?你们每年都比谁送的礼物爷爷更喜欢?”
“哄老人家高兴嘛,可不得尽点心。”
孙廷雅不语,沈沣误解了,“我可没有催你的意思。不过,反正在计划中,你提前考虑考虑?”
走廊的地板是漂亮的大理石,纹络深浅不一,孙廷雅穿着银色高跟鞋踩在上面,她忽然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好像结婚那天,她的婚鞋也是这个颜色,踩着雪白台阶一步步走向他。
她嗯了一声,“到时候再说吧。”
沈沣忽然觉出不对。她还是微笑着,想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也许是她的演技太差,又或者如今的他对她太过了解,竟一眼就洞穿那看似淡定的表情下,隐藏的退缩和犹疑。
他的笑容一点点收敛,半晌,重复道:“到底怎么了?”
孙廷雅觉得头有点疼,自己这些日子总是很容易焦躁。不该今晚上谈的,她并没有打算现在说这个,可是他正看着她,眼神锐利得像一柄刀……
孙廷雅深吸口气,“我不知道。我只是忽然有点怀疑,我们……真的适合生孩子吗?”
沈沣安静了很久,才说:“什么意思?我以为,这件事我们早就谈好了。”
一旦开了头,继续下去也就容易了,孙廷雅望着远方的沉沉夜色,假装没有察觉男人压抑的气场,“我昨天去看安琪,见到了皓嘉。他看起来和几个月前不太一样,安静了许多,也不闹腾了。席文隽已经搬出去大半个月,我想他是猜出了什么,你知道的,小孩子的感觉其实很敏锐……我当时觉得很荒唐,因为过去这么多年,我从没想到有一天,皓嘉也需要面对这些东西。安琪18岁喜欢上席文隽,22岁嫁给他,结婚到现在整整7年,他们一起经历的东西比我们多十倍。那样深厚的感情,居然还是逃不掉分开的结局……”
她转过身,唇瓣嫣红、面色苍白,黑眸比夜色更深沉。沈沣面无表情,替她把没说完的话说下去,“你觉得,我们的感情还不如周安琪和席文隽,他们都没能走到最后,我们的希望就更渺茫了,是吗?”
孙廷雅沉默一瞬,“我只是希望,在这件事上更慎重一点。”她看着沈沣,“你也不希望多出一个皓嘉那样的孩子,对吗?”
夏日的风很暖,带着让人烦躁的灼热,沈沣看着孙廷雅,一言不发。他知道,这是她的真心话,她在很耐心地给他解释。但就是因为这真心,他才愈发失望。
那种疲惫的感觉又来了。无论如何,都不能打动她的无能为力。两人相处愈久,他愈发觉得,所有的恩爱甜蜜都仿佛一场烟花,无论多么盛大多么热烈,都会消失无踪。她的心永远封锁在繁华过后的孤寂长夜。那是她独享的天地,他无法参与。
也许,只有那个人可以。
孙廷雅看到沈沣忽然笑了,不是见惯了的温柔纵容,反而荡漾着无法忽视的凉意,“说那么多,归根结底,只是你不相信我。”
她脸色微变。沈沣继续说:“我有点好奇,如果你不是和我,而是跟另一个人在一起,也会有这种担心吗?也会因为害怕有朝一日分开,就不跟他有进一步的发展?又或者,你也不是不相信我,只是不相信自己。因为你不能真的爱上我,像你爱陈少峰那样……”
她一巴掌打到他脸上。
没有用力,他甚至没有觉出疼,可这个动作却像一盆冷水,瞬间将他从失控的边缘拉回。沈沣默然看着前方,孙廷雅双眼大睁,嘴唇倔强地抿到一起。
他闭了闭眼睛,知道自己失态了。
孙廷雅后退了一步,然后又退了一步。她摇摇头,像是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蠢事,笑着说:“早知道你这么介意,我当初就不该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