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白石(1864~1957),湖南湘(xiānɡ)潭(tán)人。小时候砍柴牧牛,学做木匠。后来从雕花匠到画匠,最终在苦学苦练中诗画篆(zhuàn)刻渐渐成名,尤其以花鸟虫鱼画著称,他的中国画创造了刚健鲜活、诙谐(诙谐:说话有风趣。引人发笑)幽默的独特风格,晚年任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1953年被文化部授予“人民艺术家”称号,1955年获德意志民主共和国艺术科学院通信院士荣誉状和世界和平理事会国际和平奖金。
从识字到做木匠
湖南省湘潭城南,距白石铺不远有一块群山环抱、方圆七八亩的水塘,相传古时候曾有陨(yǔn)石落入,因名星斗塘。塘边的茅层里住着一户姓齐的人家。公元1864年元旦,这家的长子呱呱坠地,祖父给他起名纯芝,取号渭(wèi)清、兰亭。这便是后来的艺术大师齐白石。
他在中年以后,人家只知他名叫齐璜(huánɡ),号叫白石,连外国人都这样称呼,别的名号,倒并不十分被人注意,尤其齐纯芝这个名字,除了家乡上岁数的老一辈亲友,提起了也许还记得是他,别的人就很少知道了。
他从四岁时的冬天起,跟祖父识字,到了七岁那年,祖父认为他自己识得的字,已经全部教完了,再有别的字,他老人家自己也不认得,没法再往下教。的确,他祖父肚子里的学问,已抖得干干净净的了,只好翻来覆去(翻来覆去:睡在床上来回不断地翻转身体。也形容多次重复)地教他温习已识的字。这三百来个字他实在都识得滚瓜烂熟了,连每个字的意义,都能讲得清清楚楚。那年腊月上旬,祖父说:“提前放了学吧!”一面夸奖孙儿识的字,已和他一般多,一面却唉声叹气唉声叹气:因为愁苦、忧闷而发出叹息,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母亲是个聪明伶俐(伶俐:聪明;灵活)的人,知道公公叹气,是因为没有力量供孙子上学读书的缘(yuán)故,就对祖父说:“儿媳今年推草椎下来的稻谷,积了四斗,存在隔岭的一个银匠家里,原先打算再多积一些,跟他换副银钗戴的。现在可以把四斗稻谷的钱取回来,买些纸笔书本,预备阿芝上学。阿爷明年要在枫林亭坐个蒙馆,阿芝跟外公读书,束脩是一定免了的。我想,阿芝朝去夜回,这点钱虽不多,也许能够读一年的书。让他多多识几个眼门前的字,会记记账,写写字条儿,有了这么一点挂数书的书底子,将来扶犁(lí)掌耙(bà),也就算个好的掌作了。”祖父听了很乐意,就决定白石明年去上学了。
学堂设在星斗塘北面山坳上的王爷殿,紧靠着一座枫林亭。1870年,过了农历正月十五,祖父送阿芝来上学,先拜孔夫子牌位,后磕(kē)头拜老师。念的第一本书是《四言杂字》。“发蒙”就这样开始了。从这以后,祖父每天早送晚接。遇上雨天,黄土地泥泞(泥泞(nìnɡ):因为烂泥不好走)难行,祖父便一手撑(chēnɡ)伞,一手提饭箩,深一脚浅一脚地背着阿芝上学,可谓费尽了心力。对此齐白石永远铭(mínɡ)记在心。
课余的最大兴趣是画画。齐白石后来回忆他画的第一张画是临摹(临摹(mó):模仿书画)的民间年画雷公像。据说这种神像大多是民间画匠用朱笔画在黄裱纸上的,笔意很粗糙(cāo)。小纯芝用薄竹纸蒙着临摹下来,一看与原画一模一样。从此对画画产生莫大兴趣,一发而不可收。先画常在星斗塘钓鱼的老头,后来,凡是见过的东西都想画出来,尤其是家禽(qín)、动物和昆虫画得最多。没有纸就撕描红习字本。有时写生,有时凭记忆默现,越画越带劲,几乎不能罢手。描红本越撕越少,则换一本,没几天就撕完了。后来老师终于发现了他用写字本画画的秘密,屡(lǚ)次呵斥(呵斥(hē chì):大声斥责)他不该浪费描红本,甚至要用戒尺打他的手心。阿芝不再撕本,想画画,便到处去找用过的旧账本,把它翻过来或把包过东西的旧纸展平,裁(cái)剪整齐,用来画画,直到他成了闻名世界的大画家,仍然保留着珍惜旧包皮纸的习惯,凡是有些绵性的,就随手展平,以备练笔用。
他上学不到一年,终因家庭贫困而辍学(辍学(chuò):中途停止上学),从9岁到11岁,在家帮大人挑水、种菜、扫地、打杂,最主要的是上山砍柴。
偶或有了闲工夫,他总忘不了读书,把外祖父教过的几本书,从头至尾,重复地温习。描红纸写完了,祖父给他买了几本黄表纸订成的写字本子,又买了一本木版印的大楷(kǎi)字贴,教他临摹(mó),他每天总要写上一页半页。只是画画,仍是背着人的,写字本上的纸,不敢去撕了,找到了一本祖父记账旧账簿,把账簿拆(chāi)开,页数倒是挺多,足够画一气的。
就这样,一晃,两年多过去了。他十一岁那年,家里因为粮食不够吃,租了人家十几亩田,种上了,人力不够,祖父出主意,养了一头牛。祖父叫他每天上山,一边牧牛,一边砍柴,顺便捡点粪,还要带着二弟纯松一块儿去,由他照看,免得他在家碍手碍脚(碍手碍脚:防碍别人做事,让人感到不方便)耽误母亲做事。祖母担忧白石身体不太好,听了算命瞎子的话,说“水星照命,孩子多灾,防防水星,就能逢凶化吉”。便买了一个小铜铃,用红头绳系在他脖子上,对他说:“阿芝!带着二弟上山去,好好儿地牧牛砍柴,到晚晌,我在门口等着,听到铃声由远而近,知道你们回来了,煮好了饭,跟你们一块儿吃。”母亲又取来一块小铜牌,牌上刻着“南无阿弥陀佛”六个字,和铜铃系在一起,说:“有了这块牌,山上的豺(chái)狼虎豹,妖魔鬼怪,都不敢近身的。”
他每回上山,总是带着书本,除了看牛和照顾二弟以外,砍柴捡粪,是应做的事,温习旧读的几本书,也成了日常的功课。有一天,他尽顾着读书,忘了砍柴,到天黑回家,柴没砍满一担,粪也捡得很少,吃完晚饭,他又取笔写字。祖母憋(biē)不住了,对他说:“阿芝!你父亲是我的独生子,没有哥哥弟弟,你母亲生了你,我有了长孙子,真把你看作夜明珠,无价宝似的。以为我们家,从此田里地里,添了个好掌作,你父亲有了个好帮手!你小时候多病,我和你母亲,急成个什么样子!求神拜佛,烧香磕(kē)头哪一种辛苦没有受过!现在你能砍柴了,家里等着烧用,你却天天只管写字,俗语说得好:三日风,四日雨,哪见文章锅里煮?明天要是没有了米吃,阿芝,你看怎么办呢?难道说,你捧了一本书,或是拿着一支笔,就能饱了肚子吗?唉!可惜你生下来的时候,走错了人家!”
听了祖母的话,他知道她老人家是因为家里贫穷,盼望他多费些力气,多帮助些家用,怕他尽顾着读书写字,把家务耽误(耽误:因拖延或错过时机而误事)了。从此,他上山虽仍带了书去,总把书挂在牛犄(jī)角上,等捡足了粪,和满满地砍足了一担柴之后,再取下书来读。他在蒙馆的时候,《论语》没有读完,有不认识的字和不明白的地方,常常趁放牛之便,绕道到外祖父那边,去请问他。这样,居然把一部《论语》,对付着读完了。
转眼间,白石已长到15岁。父亲看他身体弱,力气小,田里事实在有点做不动,就想叫他去学一门手艺,日后能养家糊口。
但是,究竟学哪一门手艺呢?父亲跟他祖母和母亲商量过好几次,都没决定出一个准主意来。那年年初,有一个乡里人都称他为“齐满木匠”的,是他的本家叔祖,他向祖母拜年。白石父亲请他喝酒。在喝酒的时候,父亲跟他说妥(tuǒ),白石去拜他为师,跟他学做木匠手艺。隔了几天,拣了个好日子,父亲领他到叔祖的家里,行了拜师礼,吃了进师酒,白石就算他的正式徒(tú)弟了。
那年秋天他跟着齐师傅做完工回来,在乡里的田塍(chénɡ)上,远远地看见对面过来三个人,肩上有的背了木箱,有的背着很坚实的粗布大口袋,箱里袋里装的,也都是些斧锯(jù)钻凿(záo)这一类的家伙,一看就知道是木匠,当然是同行了,他并不在意。想不到走到近身,齐师傅垂下双手,侧着身体,站在旁边,满面堆着笑意,问他们好。他们三个人,却倨傲(倨(jù)傲:骄傲:傲慢)得很,略微地点了点头,爱理不理地搭讪(搭讪(shàn):为了跟人接近或把尴尬的局面敷衍过去而找话说)着:“从哪里来?”齐师傅很恭敬地答道:“刚给人家做了几件粗糙家具回来。”交谈了几句话,他们头也不回地走了。齐师傅等他们走远,才拉着白石往前走。白石觉得很诧异(诧异(chà):觉得十分奇怪),问道:“我们是木匠,他们也是木匠,师傅为什么要这样恭敬(恭敬(ɡōnɡ):对尊长或宾客严肃有礼貌)?”齐师傅拉长了脸说:“小孩子不懂得规矩!我们是大器(qì)作,做的是粗活,他们是小器作,做的是细活。他们能做精致小巧的东西,还会雕(diāo)花,这种手艺,不是聪明人,一辈子也学不成的,我们大器作的人,怎敢和他们并起并坐呢?”白石听了,心里很不服气,他想:“他们能学,难道我就学不成!”因此,他就决心要去学小器作了。
成名前后
1878年,16岁的齐纯芝始拜雕花木匠周之美为师,学小器作。周之美的雕花手艺,在白石铺一带很有名气。擅(shàn)用平刀法,尤精人物雕刻。膝(xī)下无子。视纯芝为子,常对人说:此子他日必为斑门之巧匠。教的耐心,学的认真。三年后,齐纯芝不仅熟练地掌握了平刀法,还琢磨(琢磨(zuó mó):思索;考虑)着改进了圆刀法。师傅准他出师了。这一年还与由父母做主、1874年便娶回家的“童养媳”陈春君“圆房”,结为正式夫妻。
出师后的齐纯芝,仍然跟着师傅在方圆百里的乡间做活。湘潭风俗,凡婚嫁,男女双方都要做雕花床、厨等木器家具,所以他们的活计不断,并逐渐有了些名声。乡里人称他为“芝木匠”或“芝师傅”。纯芝不愿按老一套雕来雕去,时时琢磨着换些新花样,或在花篮上加些葡萄、石榴、桃李、梅杏等果子,或雕上牡丹、芍药、梅、兰、竹、菊等花木。还雕刻一些历史故事中的人物,其形象大多是从绣(xiù)像小说的插图里勾摹出来的。除此之外,他还搬用自己平日里所画的飞禽走兽、草木鱼虫,再加些布景,构成图稿。总之,手脑并用,造出了许多新花样,雕成后,人们都说比老样子好,纯芝便益发大胆地创造起来。
经朋友齐铁珊介绍,纯芝又拜民间画家萧(xiāo)芗(xiānɡ)荄(gāi)为师,学画肖像。萧芗荄,名传鑫,号芗荄,纸札匠出身,后经发奋用功,熟读经书,会作诗,亦能画山水,人物。画像的功夫最好,是湘潭第一名手。萧师傅不仅把拿手的本领教给了纯芝,还介绍自己的朋友文少可与纯芝相识。这位文少可也是画像名手,很热心地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得意手法都端出来。纯芝得萧、文两位指点,自己又肯钻研(钻研:深入研究),画肖像便有了路数。萧师傅后来还教会了他装裱(装裱(biǎo):裱褙书面并装上轴子等)新画和揭裱旧画的手艺。
在画像的同时,齐白石也应雇主的要求画山水、花鸟、人物。画得最多的是仕(shì)女画,乡里人称他“齐美人”。从遗留下的早期仕女画看,其造型、线描、结构方式,大抵(dǐ)脱胎于《芥子园画谱》,与流行于晚清的仕女画程式十分接近。
他三十岁以后,画像画了几年,附近百来里地的范围以内,差不多跑遍了东西南北。乡里的人,都知道芝木匠改行做了画匠,说他画的画,比雕的花还好。生意越做越多,收入也越来越丰,家里靠他这门手艺,光景就有了转机,母亲紧皱(zhòu)了半辈子的眉毛,到这时才慢慢地放开了。祖母也笑着对他说:“阿芝!你倒没有亏负了这支笔,从前我说过,哪见文章锅里煮,现在我看见你的画,却在锅里煮了!”他知道祖母是说的高兴话,就画了几幅画,又写了一张横幅,题了“甑(zènɡ)屋”两个大字,意思是:“可以吃得饱啦,不致于像以前锅里空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