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更来了信,他收到了提奥寄给他的50法郎,向温森特致谢,此外,他的朋友拉瓦尔愿意帮助他。所以他谢绝了温森特邀他来阿尔的好意。这使温森特十分伤感。他每天独处空荡荡的画室,老是为其他像他和高更一样穷困潦(liǎo)倒,不被社会所接纳和认可的艺术家傻想着一些问题:他们备受烦扰,饥寒交迫,直到死亡,为什么?追求艺术是犯罪吗?
这些问题揪(jiū)得温森特心痛,人的心受本能的驱使,想的都是实在的问题。
矛盾和孤寂的时候,他就去妓院寻找安慰,五个法郎的价格换回来一瞬(shùn)间的快感和一种虽然是虚伪但同时也是实在的甜言蜜语,看上去那好像是一种爱情。
在妓院里,他结识一个叫拉舍尔的漂亮丰满的小姑娘,她只有16岁,干了一年的肉体生意了。温森特从来不找第二个女人,他希望自己能真正引起她的注意,同时在她身上付出自己真挚(真挚:真诚恳切)的情意。
有一天下午,他的画室来了很多友好的“贵宾”,他们是五个无业少年和12个流浪儿,满满地挤了一画室。他们曾经都骂过他疯子,现在反过来对他很崇拜。他们中间有一个头儿,毫无奇特之处的一个干瘦少年,据说是拳头和口才使他登上领导者地位的。
“先生,我们叫你什么呢?”
“叫疯子吧,否则我会不习惯的。”温森特回答道。与这些人在一起他非常高兴,你不必防备他们做伤害你的事,这并不是他们不会做,而是不想做。在一个疯子身上干什么事是男子汉的耻辱,毫无意思。
“你很有名气哪,疯子!”“头儿”和他的手下瞪大眼睛看着温林特从锡(xī)管里往外挤颜料,都很兴奋,嘴巴一张一张的、左右挪(nuó)动的、咬着牙根的,姿态各异,总之都在暗暗地为温森特使着劲,好像没有他们的努力,他这管颜料是无论如何挤不出来的。
温森特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饶有兴致地问他们,为什么他有名气,什么名气?
‘嗬!”“头儿”大声说,就像温森特来阿尔那天认识的那个马车夫。“整个阿尔城都知道你能经常挤管子玩儿,谁像你那么来劲!”
这就是名气。温森特眼泪都笑出来了。
1888年10月,虽是深秋,强烈的太阳光仍然使阿尔处于酷热之中,猛烈的西北风更加肆虐(肆虐(sì nüè):肆意扰乱)。阿尔经过盛夏的酝酿(酝酿:造酒的发酵过程。比喻做准备工作),陷入了随时就要膨胀爆炸的不安气氛之中。这时候,高更到来了。
“嗬!”他像阿尔马夫一样使用开场白,“你在这个蒸笼里仍然活着,温森特,这毕竟是有趣的事儿。”
温森特的小眼睛放射着猫一样的光芒,他兴奋得搓着手,在房里像只没头苍蝇一样来回走动,嘴里“保尔保尔”地叫唤不停。高更用拥抱表示他的感激。
俩人在一家咖啡馆里畅谈了几个小时。
然后他们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巷子,一前一后走进了温森特常去的妓院。
一听到温森特瓮声瓮(wènɡ)气的声音,拉舍尔像一只胖兔子似的蹦了出来,藤蔓一样缠住温森特。
“我只是来看看你,我今天没有钱,我得为我的朋友付账。”
“可你有很长时间没来了。”拉舍尔翘(qiào)着嘴说。她一边玩弄着温森特的耳朵。
“我工作挺忙的。”
“如果你付不起钱,就把你小小的圆耳朵给我行吗?”拉舍尔吻着温森特的耳朵。
温森特控制不住自己,他把拉舍尔紧紧抱住。“它是你的,亲爱的拉舍尔,你拿去吧,拿去吧。”
“一言为定!那么今天的钱就先赊(shē)着,哪天用耳朵还账吧,可爱的小疯子。”
几天之后,他和高更一前一后来到路易斯妓院。
“给我送耳朵来了吗,可爱的小疯子?”拉舍尔吻着温森特的小耳朵,耳朵热得烫人。
温森特马上停止了在拉舍尔身上的爱抚,他说:“哦,亲爱的,真对不起,你等一会,我忘了把它割下来了。”他翻身就走。
大约过了20分钟,温森特用毛巾包着脸,右耳外浸透着红颜色,好像挂了一朵花,鲜艳欲滴的样子。他的两眼放出灼人的光芒,脸上每一条纹路里都储藏着兴奋。他用双手捧着一个纸包,在奔跑的颠簸(颠簸:路不平)中极力注意手掌的平衡,生怕损坏了手里的东西。进门后大叫拉舍尔的名字。拉舍尔故作惊喜地迎上去。
“我送你一件礼物,拉舍尔!”
拉舍尔装作被他的怪模怪样逗引得控制不往而哈哈大笑的样子:男人往往喜欢女人鼓励他们的小聪明的。她把温森特的纸包接过来,那是很轻的一个纸包,包了三层,她知道绝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她仍然夸张地翘起兰花指,一层层揭开,揭到最后,恐惧地大叫一声,软倒在地。
纸包里是血淋淋的一只小巧玲珑(小巧玲珑:形容小而灵巧,精致)的耳朵!
温森特瞟了一眼那只掉在地上的耳朵,大惑(huò)不解的样子,他弯腰想把它捡起来,结果“咕咚”一声,也摔翻了。
罗林闻讯赶到以后,用一架马车把温森特送往医院,高更知道后,很长时间像段木头一样呆着,他曾预感的事情竟迅速成为事实,实在让他懊(ào)悔莫及。之后他赶快打了电报告诉提奥。25日提奥赶到阿尔的时候,温森特已经恢复知觉,但他记不清他干了什么事情,他只记得他同高更吵过架。
提奥伏在温森特的病床前,泪流不止。他苍白的脸色和血红的眼睛使温森特反倒过来安慰他,好像不幸的事发生在弟弟身上,这使提奥更加伤心。
高更不敢与温森特见面,他一天到晚把自己关在画室里,阿尔人反过来都同情温森特,认为那只耳朵准是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割掉的,连警察都找了高更的麻烦,高更沉浸在一种自责之中。他拒绝同提奥一起陪伴温森特,他生怕温森特受不了见到他的刺激。事实上这种担心纯属多余。四星期以后,梵高离开医院回到画室。
高更写信来了,他说自己要到很远的地方去。信中写道:“我实在是非常喜欢你的《向日葵》,那无疑是伟大的作品。我在阿尔的某些举动或许就是在这种巨大的感染力下所产生的紊乱(紊乱(wěn):杂乱,纷乱),我很难想象再呆下去我不会发疯。
“如果你同意,我用两幅画换你一幅如何?”
梵高的心境出奇地好了起来。他重新开始在太阳下画画,画一些小花小草。
但他的情况并没有根本好转。出院不到两个月,意外的情况又发生了。那天早晨,他清醒地产生了一种不详预感,一种想吵架的欲望,强烈地在心中萌(ménɡ)动。
梵高背着画箱在外游荡了一整天,什么也没有做,然后到一家小饭馆吃饭。侍者把他的食物端上桌以后,他瞪着恐惧的眼睛再三审视着盘子。突然,他怒吼着扑向侍者,揪(jiū)住他的衣领。“你在汤里放了毒!你为什么要毒死我!”
人们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到医院里。
两个星期以后,梵高又恢复了正常。但是,阿尔人从此对他采取了一种防范态度。他的行为超出了阿尔人能够理解的范围,他们认为他发疯是因为喜欢画画。
八十多个阿尔居民联名向市长写了一封请愿书。于是,梵高被警察局监禁了起来。
几天后,雷伊大夫和罗林把梵高接出了警察局,关入了疗养院。罗林非常关心梵高的病情,他对梵高说,“我们都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但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想着我!”
梵高从罗林的话语中感到一种怜悯。他觉得,生与死并不可怕,但如果一个人神志不清,面对美丽的大自然而无动于衷,那才是最可怕的事。
梵高住进了圣雷米疗养院,其实他心里清楚这是一个疯人院。他奇怪住在里面的人怎么这么安静:他们不读书,不玩,也不讲话。他们只是倚着自己的手杖,凝视着炉子。
“你每周必须洗两次以上的热水澡,每次在热水中浸泡两小时,这会使人镇定。”大夫说,“此外,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xù),不让自己激动。”
梵高答应了大夫的所有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