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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调整适宜的心态

“正常”和“反常”已几乎没有什么大用了,因为它们有这么多不同的含义。对于心理学家和精神病学家来说,强烈的倾向是用更具体的、而又属于这些方面的概念来代替这些十分一般的词。

关于正常,人们一般来说是从统计、文化相对论或生物医学的角度来解释的。然而,就像交际场合或礼拜的用语一样,它们不过是一些传统的解释,而并非日常的解释。正常一词所具有的非正式意义就像专业含义一样确切。

当大多数人问“什么是正常的”时,他们心中是有数的。对于大多数人,甚至包括在非正式场合的专家,这是一个价值问题,它相当于问,“我们应当尊重什么”;“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我们应忧虑什么”;以及“我们应对什么感到内疚或者感到问心无愧”。

我们既在专业的意义上,也在非专业的意义上来解释这一问题。在这一领域曾有许多专家付出努力,尽管他们在大多数时间不承认这一点。在正式会话中,关于正常应该意味着什么,有过大量的讨论,但是,关于它在具体情况下实际意味着什么,却只有相当少的讨论。

由于这一问题具有如此典型的重大价值问题,以致于心理分析学家、心理治疗学家以及心理学家们对它重新产生了兴趣。E·弗洛姆是从良好、适意以及价值谈到正常问题的。在这一领域内,大多数其他作家也是这样。

这种工作一直非常明确的是要努力构建一种价值心理学,这种价值心理学最终可能作为普通人的实践指导,也可以作为哲学教授和其他专家的理论参照系。

对于这些心理学中的许多人,所有这些努力越来越被认为是企图要做正规的宗教曾竭力要做而未能做到的事情,也就是给人们提供一种对于人性的理解。这种人性涉及他们本身、他人、社会、世界,即,为他们提供他们能够据以理解何时应感到有罪何时不应感到有罪的参照系。这就是说,我们相当于正在建立一门科学伦理学。

虽然不能说一定能成功,但我也要注意一下关于“正常”的各种意义上解释的尝试。

人类行为的调查可被人为地缺乏完全评价,因为它只告诉了我们事实是什么,实际存在是什么。很不幸,大多数人,甚至连科学家在内,都不够强健,以致顺从地赞同一般水平,赞同最普通最常见的事物,在我们的文化中尤其是如此,它对于普通人来说非常强大。

例如,金西博士对性行为的杰出的调查因其提供的原始资料而于我们非常有益,但是他和其他人却不能避免随和地谈论什么叫正常(指适意)。

病态的性生活(从精神病学角度看的病态)在我们的社会中是正常的,但这并不使病态变得合乎需要或健康。我们必须学会在我们意指正常时才使用正常一词。

另一个对科学家很有用的是格塞尔的婴儿发展标准。但是,假如婴儿在行走或从杯子里喝水的发展上低于平均水平,大多数母亲都很容易感到焦虑,好象那是坏事或者可怕的事。显而易见,在我们找出了平均标准后,我们还必须问:“这种标准是合乎需要的吗?”

这个词通常被用来表示赞成习俗的依据,因为人们已无意中将其与习俗、习惯或惯例等同起来。与神学的标准一起来掩盖习俗,是这一用法的另一个不同形式。所谓圣书,经常被看成是行为制定的规范,但是科学家对于它也像对其他任何习俗一样,很少放在心上。

文化作为正常、健康、良好或适意的一种根源,可以相对看成是一种过时的东西。当然,人类学家起初曾在使我们认清种族主义给我们以极大的帮助。更广泛的人种学知识已驱散了许多这类见解。

并且,人们普遍认识到,种族主义是一种严重的危险。谁要想代表整个人类讲话,他必须了解一些人类学,以及具备至少10种左右的文化知识,这样他才能够越出或者避开自己的文化的限制,从而更能够作为人类而不是人类的邻居来评价人类。

这一错误的主要变体是适应人的概念。看到心理学家们竟变得敌视这一看来合理、显而易见的概念,非专业的读者也许会感到迷惑。每个人毕竟都希望他的孩子善于适应,作为团体的一员,受到相同年纪朋友的欢迎、赞扬和爱戴。我们的重要问题是:“适应哪一个团体?”能够适应纳粹、犯罪、违法、吸毒等团体吗?受谁欢迎?受谁赞扬?在H·G威尔斯奇妙的短篇小说《盲人的峡谷》里,人们都是瞎子,而有视力的那个人却被视为不正常。

一个人对自己文化及外部环境的适应往往是被动的顺应。但是,如果它是一种病态的文化呢?或者再举一例,我们正缓慢地学会不再以精神病为理由武断地认为青少年罪犯必然很坏或者有害。从精神病学和生物学的角度来看,犯罪以及青少年中的犯罪和恶劣行为也许代表着对于欺诈、利用、非正义和不公正的合理反抗。

适应的过程是被动的而不是积极的。母牛、奴隶或者任何没有个性也能很快活的人就是它的理想典型,我们甚至有适应良好的疯子或者囚犯。

这种极端的环境论意味着人类无限的可塑性和扭曲性以及现实的不可变性。因此它就是现状,体现了宿命论的观点,同时它也是不真实的。人类的可塑性并非无限,完全能够改变现实。

使用“正常”一词的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传统,是把它用于形容没有疾病、伤痛或明显的机能失常的医学临床习惯。如果一个内科医生在给病人进行彻底检查后没有发现任何身体上的毛病,他就会说这个病人“情况正常”,尽管病人仍然处于痛苦之中。这个内科医生的意思其实是:“我用我的技术不能发现你有什么毛病。”

受过一些心理学训练的医生和所谓身心学家发现的东西会多一些,对于正常一词的使用也会少得多。的确,许多精神分析家甚至说没有正常的人,即,没有绝对没病的人。这就是说,没有什么是完美无瑕的。这种说法相当真实,但于我们的伦理学研究却无多大帮助。

受过一些心理学训练的医生和所谓身心学家对于“正常”一词的使用会少得多,因为他们发现的东西会多得多,还不能说它已经很明确或者有确凿的证据的可靠支持。相反,应该说它是一种发展缓慢的概念或理论,似乎越来越有可能成为未来发展的真实倾向。

关于正常这个概念的发展前景,关于一般化的,广泛人类的心理健康的某种形式的理论将得到发展,它将适用于整个人类,而不管人们的文化和时代背景如何。无论从经验还是从理论方面来看,这种情况都正在发生。新的事实、新的资料促使了这种新的思想形式的发展。

德鲁克发表这样一种观点:自从基督教创史以来,有大约四种连续的观点或者概念一直统治着西欧。这些观点表达了寻求个人幸福与健康所应采取的方法。其中每一个观点或者神话都竖立了一种理想的典型人物;并且设想,如果效仿这个理想人物,个人的幸福和健康一定会实现。中世纪时,圣职人员被视为理想的典型,而文艺复兴时期则换成了有学识的人,然后是实用主义和英雄主义交替上场。

但是不管怎样,所有这些神话都失去作用了,代之而起的是一个新的概念,这个新概念正缓慢地在最先进的思想家和新概念的研究者心里发展着,并很快成熟起来。这个新概念就是心理健康的人,或者具有真正灵魂的人,实际上也可称为自然的人。德鲁克提及的那些概念曾对他们的时代产生过深远的影响,并且,这个概念将对我们的时代产生同样深远的影响。

我们来简要地阐述心理健康的人的实质,虽然这个新概念刚开始或许有些教条化。首先,最重要的是这样一个强烈的信念:人类有自己的基本性质,即某种心理结构的框架,可以像对待人体结构那样来研究、讨论它;人类有由遗传决定的需要、能力和倾向,其中一些跨越了文化的界线,体现了全人类的特性,另一些为具体的个人所独有。一般看来,这些需要是好的或中性的,不是罪恶的。

第二,我们的新概念涉及到这样一个观点:完美的健康状况以及正常的有益的发展在于实现人类的这种基本性质,在于充分发挥这些潜力,在于遵循这个暗藏的模糊不清的基本性质,在于充分发挥这些潜力,在于遵循这个暗藏的模糊不清的基本性质所控制的轨道,逐渐发展成熟,这是内在发展,而不是外界造型的过程。

第三,一般的心理病理学现象很明显是人类的这种基本性质遭到否定、挫折或者扭曲的结果。根据这个观点,无论什么事物,只要有助于向着人的内在本质的实现有益地发展,就是好的;只要阻挠、阻挡或者否定这种基本性质,就是坏的或变态的;只要干扰、阻挠或者改变自我实现进程,就是心理病态。那么,什么是心理治疗呢?或者干脆说,什么叫治疗?无论什么方法,只要能够帮助人回到自我实现的轨道上来,只要能够帮助人沿着他内在本质所指引的轨道发展,就是治疗。

这一概念表面上类似于亚里士多德主义者和斯宾诺莎主义者的理想。的确,我们必须承认,这一新概念和过去的哲学有很多相同之处。但是,我们也必须指出,对于真实的性,我们远比亚里士多德和斯宾诺莎了解得多。总之,我们足以理解他们的错误和缺点是什么。

各种流派的心理分析家,特别是弗洛伊德,发现了古代哲学家们所缺少的知识以及他们的理论中具有致命弱点的知识。我们已经特别从动力心理学家,还有动物心理学家以及其他心理学家那里,获得了大大扩充了的关于人的动机,特别是无意识动机的知识。其次,我们拥有非常丰富了的关于心理病理学及其起源的知识。最后,我们从心理治疗家,特别是从对心理治疗的目标和过程的讨论中学到了许多东西。

我们可以同意亚里士多德关于良好的生活在于按照真实的人性生活的假设,但也必须看到,他还不了解真正的人性。在描绘人性的这种基本性质或固有结构时,亚里士多德全部能做的,就是观察自己周围的情况,研究人,观察人们的表现。但是,谁要是像亚里士多德那样只从表面来观察人,他最后就一定只会得到静态的人性的概念。

亚里士多德所能做到的唯一事情,就是描绘出一幅属于他自己的文化和时代的良好人的图画。人们还记得,在亚里士多德关于良好生活的概念中,他完全接受了奴隶制的事实,制造了致命的错误的假定,即,仅仅因为一个人是奴隶,这就成了他的基本性质。从而,作奴隶就是他良好的生活。这完全暴露了在建立什么是良好人、正常人或健康人的观念时,依据纯粹表面观察所具有的弱点。

如果我来总结、比较亚里士多德的理论和K·哥尔德斯坦、E·弗洛姆、K·霍尼、K·罗杰斯以及其他人的概念,我所要坚持的基本区别是,我们现在不仅能够看到人是什么,而且知道他可以成为什么。也就是说,我们不仅能看到表面,看到现状,而且也看到实质。我们现在更加了解人们隐藏的情况,以及被压抑、忽略、忽视的状况。我们现在能够依据一个人的可能性、潜力以及可能达到的最高发展,而不是仅仅依靠外在的观察来判断他的基本性质。

我们从这些动力心理学家处学得,单凭才智或理性是不能达到自我实现的,这也是我们与亚里士多德相比的另一优点。大家都说,亚里士多德为人的能力排列了等级,理性在其中占据首位,并且不可避免地随之提出一个概念:与理性相对立的是人的情感和类本能的性质,它们一直在相互冲突、厮杀。

但是,通过对于心理病理学和心理治疗的研究,我们必须大大改变我们对心理学意义上的有机体的看法,平等地尊重理性、感情以及我们本性中意动或者愿望和驱动的一面。

而且,对健康人的经验研究向我们证明,这些方面之间根本没有冲突,不是对立的而是协作的。健康人完全是一个整体,或者说是一体化的。只有神经病人才与自己不一致,理性与感情才发生冲突。这种分裂的后果是,感性生活和意动生活一直误解和曲解了理性。

正如E·弗洛姆所说:“理性由于成了看守自己的囚犯——人性——的卫兵,它本身也变成了囚犯,因此人性的两个方面——理性和感情——都是残缺不全的。”我们不得不赞成弗洛姆的观点,他认为,自我实现的发生不仅依靠思想活动,而且取决于人的整个人格的实现,这个完整的人格不仅包括该人的智慧能力积极表现,而且包括他的情感和类本能的能力的积极表现。

我们如果对于人称为好的某些条件下可能成为什么状态拥有很可靠的知识,并且假定,只有当一个人实现了自我,成为他自己时,他才是快乐、宁静、自我认可、坦荡、身心一致的,那么就有可能也有理由谈论好与坏、对与错、有益或有弊。

我们凭经验就可以回答那些技术哲学家的反论,如幸福未必比不幸福更好。因为,如果我们在相当多样的条件下观察人,就会发现他们自己而不是观察者,会主动地选择幸福而非不幸,选择舒适而非痛苦,选择宁静而非担忧。一句话,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人们选择健康而非疾病(然而条件是,他们自己进行选择,而且当时条件属于后面要讨论的一种)。

这也解释了众所周知的关于手段与目的价值命题的一般哲学缺陷。如果你要达到目的X,你就应该采取手段Y。“如果想长寿,你就应该吃维生素”。我们对这个命题有一个不同的解释。我们依照惯例也能知道人需要什么,比如,需要爱、安全、幸福、知识、长寿、没有痛苦等等。那么,我们可以不说:“假如你希望幸福,那么……”而说:“假如你是一个健康的人,那么……”

下面有一些完全符合事实的经验之谈:我们随便地说狗喜欢肉,不喜欢色拉;金鱼需要清洁的水;花在阳光下开得最盛。由此我坚决认为,我们说的是描述性、科学性的话,而不是规范标准的话。

好多有哲学思想的同事们,他们对我们现实的状况与我们应该达到的状况加以严格区分。但我要说,我们能够成为什么与我们应该成为什么,前者这一用语比后者要好得多。请注意,假如我们采取经验和描述的态度,那么应该这个词就根本不合适。例如,如果我们问花或者动物应该成为什么,显然很不合适。应该一词在这里是什么意思?一只小猫应该成为什么?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以及答案中所包含的精神也同样适用于人类。

用一种更有力的方式来表达同一个意思:我们有可能在某一时刻区分一个人目前是什么和他有可能是什么。我们都知道,人的性格分为不同的层次或者不同的深度。无意识与有意识的东西并存,尽管它们可能会发生矛盾。一个目前存在(在某一意义上),另一个目前也存在(在另一较深层的意义上)并且有一天将有可能上升到表面,成为有意识的东西,于是便在那个意义上存在。

如果这么考虑,大家也不妨认为,性格深处蕴藏着爱的人却可能有行为上的劣迹。假如他们努力实现了这种泛人类的潜能,就变成比过去健康的人,并且在这个特殊意义上,变得更正常了。

人与其他生物的重要区别在于:人的需要、偏好和本能有着微弱的、含糊的残余,有怀疑、犹豫、冲突的余地;它们极容易被扼杀在文化、学习以及他人的爱好之中,进而消失得无影无踪。许多世纪以来我们一直惯于将本能看成单义的、明确的、牢固的和强大的(如同动物的本能一样),以至我们从未看到弱本能的可能性。

我们的确有一种类本能的倾向和能力的朦胧的骨架结构和性质。但是却很难从我们身上认清它,做到自然、自发、了解自己的本质、了解自己真正的需要,这是一个罕有的高境界,它虽然极少出现,但却伴随着巨大的财富,并且需要巨大的勇气和长期的艰苦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