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只要我们了解到,“体系的属性”或理论的、抽象的思维结构中所固有的属性只能应用于科学思维的简化方向,那么,大多数科学世界的混乱都能被超越。这些属性并不适用于广泛综合的经验世界,在那里唯一科学的要求是接受存在的东西,不论经验是否有意义,是否神秘。
在经验的领域内,根本不涉及不合逻辑或矛盾的问题,它也不要求经验有结构、有组织、能被测量、有重量或以任何方式和其他经验相联系。这里的理想一极是对经验原样的单纯而充分集中的体验。任何其他过程或活动只能损伤经验的丰满、真实,因而干扰对这种真理的领会。
数学体系或逻辑体系是理论体系或抽象体系的理想模型,如欧几里德几何学,而更符合我们意图的例子是洛巴柴夫斯基几何学或其他非欧几里德几何学,因为它们更不依赖于现实,不依赖非体系决定因素,这里不说真理、现实或真确性。
我们可以说一个理论是“好”的,因为它有内在的一致,能涵盖一切、自圆其说,是简约的、经济的、浓缩的和“精致的”。它越是抽象,理论水平也越高。
这一理论的每一可变或可分的方面都有一个名称,而且这是一个特定的名称,别的一切都不能有这样的名称;并且,它是可以定义的。我们能确切地说它是什么以及它不是什么,它的完善是由最充分的抽象概括构成的,以一个单一的数学公式把每一事物都包容在体系中。每一陈述或公式或方程都有一个单一的含意而不能有别的,不像形象化的比喻或绘画,也只有这一意义才是它表达给观察者的。
好的理论显然是一种广泛的概括,即,它是对巨大数量的分离事例甚至无限多的事例进行分类、组织、构建、简化的一种方式。它所指的不是任何一种经验、任何一件事或物,而是事物或经验的范畴或类型。
我们完全可以把构建理论体系本身当成是一种游戏,因为这只不过是为了锻炼智力而已,和现实没有任何关系。你也可以制造一种理论,它涵盖某类对象或事件或某一想象的世界,从完全武断的定义出发,进行完全武断的运算,然后作为一种游戏从中得出演绎的结论。
正是在这一类体系中,我们许多“科学的”词汇和概念随之而生。“定义”,特别是“确切或严格的定义”,是抽象世界的产物,即它是体系的属性,它完全和经验的原样无关。对于红或对于痛的经验是它自身的定义,即它自身被感受到的性质或原样。它就是它原来的样子,它自身。任何归类的过程最终就是如此,它总是涉及某种超越经验原样的东西。
的确,任何抽象过程都是如此,在定义上抽象就是切入经验原样,取其一部分而弃掉其余。相反,最充分地研究一种经验则是什么也不丢弃,而是吸取它的一切。
“定律”和“秩序”两个概念也可以说是体系的属性,“预测”和“控制”也是如此。任何“还原”都是在一种理论体系内发生的过程。
由于正式的实验科学的本性,它因而容易成为主动安排的、干预的、入侵的,甚至因多事而制造混乱。但它却被认为是冷静的、中立的、非干预的,并不改变它所研究的对象的性质。当然,我们知道事实往往并非如此。
首先,传统科学带有它对原子论的无意识癖好,总是设想要弄清问题的唯一途径就是进行肢解。这一点现在开始有所改变,但它仍然是一个强有力的偏见。更具体地说,有控制的实验技术,即正是那种主动的操纵、设计、安排和预先安排。
当然,并不是说这样做必然有害或根本不需要。只是说图表明进行干预的科学和科学本身意义有所不同;其他策略也可能达到同样的目的。科学家有其他可以为他所利用的方法,也有其他途径可以达到了解知识的目的。这里说明的是一种道家了解事物本性的途径。并非一种排他的方法,或作为一种万灵丹或作为和主动科学竞争的对手。科学家有两种可以为他所利用的方法,他认为哪一种适合就用哪一种,要比只沿用一种方法的科学家更有发展。
很显然,道家的承受性被看成一种技术是牵强的,因为它主要是强调不插手、不开口、能忍耐、延缓行动和被动承受。它主张一种非干预的仔细观察。因此,它只是一种对待自然的态度而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技术,也许它应该称为一种反技术。
道家那种真正的承受性是一种很难达到的成就。要能够真正地、完全地、被动地、忘却自己地倾听,且不加预想、分类、改善、辩驳、评价、赞成或不赞成,不对正在诉说的一切抗辩,不预先酿酿反驳,不让听到的某些说法引起漫不经心的联想,致使后继的诉说一点也没有听清,这样的倾听是难能可贵的。与成年人相比,孩子更能以一种专心和无我的方式观看和倾听。库尔特·沃尔夫在他的文章中曾称这种态度为“屈从”,要打消任何人认为屈从是一件容易事的想法,这还是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
想要一个人接受道家的“屈从”,就像是医生让即将手术的病人放松心情一样。他愿意放松,但不知道如何才能放松。安详、沉着、宁静、歇息、平和、松弛——也许这样的字眼能较好地表达其意,虽然它们也不完全恰当。无论如何,它们确实表明,畏惧、紧张、恼怒和不耐烦是承受和“屈从”的敌人,一个人必须能够尊重他正在审查或学习的东西。一个人必须能够信任他自己,甚至赞成他作为他自己的样子,并在注视他作为他自己的时候感到很有收获甚至很高兴,即,看着他展现他的内在本性,不受观察者的本性的干扰和改变,不被侵犯。我们这个世界的很大部分可以说都是胆怯的(这里所说的胆怯可以比为一个动物或一个孩子那样的胆怯),因此,只有忘却自己的观察者才会让人看到秘密。
观察者和他所研究的大自然两者之间的和谐,是东方的作家对观察者所提出的要求。这里的着重点有些不同,因为它的含意在于,观察者自身是他所观察的大自然的一部分。他适应,他顺从,他很自在,他是场景的一部分而不是屏幕画面的旁观者。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像是在母亲怀抱中研究他的母亲。当然,破坏、改变、操纵和控制是骄横而不合时宜的。对于一位科学家来说,支配自然并不是他和自然相处的唯一可能的关系。
西方往往在生活的某些领域中也能接受一种承受的、非干预的态度,因此,我们至少能理解这里所说的是什么意思,能理解仅仅观察和承受地专注是怎么一回事。
例如,观看艺术品和倾听音乐。在这些领域中,我们不侵犯、不干预。我们仅仅由于能承受,能顺从,能溶化于音乐而得到享受,我们对它“让步”,任它自由自在。我们也能吸收阳光的温暖或在浴盆中吸收水的温暖而不做任何干扰的事。
当然,有些人是听话的病人,能精确地遵循医生和护士的嘱咐。在性关系中,在分娩时,在抚养子女时,在伴舞时,是能够顺从的。我们多数人在取暖时,在美丽的河流或森林前,都能从被动的承受中感到幸福。因此,支配人的态度并不能让你适应漠生的社会环境,也不能让你与一个接受治疗的患者建立良好的友谊。
因为某种原因,认识中的承受态度在教科书中讨论的并不多,还没有作为一种科学的技术看待,也尚未受到高度重视。这是很奇怪的,因为这样一种态度在许多知识领域是非常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