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清明!
“贱奴求见贵妃姐姐!贱奴求见贵妃姐姐!”
孙充容跪在启华殿的殿门前,大喊大叫。
“瞎叫些什么!贵妃姐姐才不会见你的!现在正是淑妃她们春风得意时,把你赶出来……啧啧啧,想必是被淑妃赶了出来才来投奔贵妃姐姐的吧!真是条只会摇尾乞怜的狗呀!”
乔采女在孙充容身边瞪着,像大疯狗边上的小疯狗。
“贵妃姐姐,贱奴已经想到除去她们的方法了!绝对神不知鬼不觉呀!”
孙充容又开始磕头了,这一天都不知道磕了多少个头了。
“诶呀,别嗑了,没用的!”
乔采女又在那里泼冷水了。
“贵妃姐姐,贵妃姐姐,贱奴在新罗,是巫女呀!”
孙充容急了,也不顾一切,在叫唤着。
“哟,连巫女都说出来了,你不要命了?你是巫女,给我变朵花来看看!”
乔采女笑得前仰后翻了,完全失了分寸。
“传她进来。”
伏案高坐在殿内,对那巫女感兴趣了。
“贵妃姐姐,你还真听她胡说八道吗?”
既然贵妃有令,乔采女只好搀扶着孙充容入殿了。
“巫女?巫女?”
伏案怎么打量眼前的孙充容,都没感受到她巫女的气质。
“是,贱奴师从新罗国巫大人。”
孙充容恭恭敬敬地答道,丝毫都没有作假的样子。
“我朝巫女多行求雨祭祀,傩戏驱邪之职,你这新罗巫女又有什么能耐?可能变朵花来看看?哈哈哈!”
伏案一脸轻蔑的样子,和刚才的乔采女一模一样。
“贵妃娘子有所不知,义慈王二十年……是高宗圣人显庆五年,有鬼怪潜入百济王宫,大呼‘百济亡,百济亡’,随后化为尘土。王心有不安,便命人掘地三尺一看,得龟一只,龟背刻字:百济同月轮,新罗如新月。王召巫解此兆,巫说:‘这是百济灭,新罗兴之征候。’可王不听巫的预言劝谏,处死了巫。最后,大唐与新罗联军,灭了百济,成就了统一新罗……本来巫是有法子扭转乾坤的,可是……”
“够了,子不语怪力乱神。”
伏案当然不信,因为她要和晔,步调一致。
“子还说过敬鬼神而远之!”
孙充容信誓旦旦地说。
“啧啧啧,说得可真好听,不过是些装神弄鬼的把戏。可预言一能又有什么用?”
孙充容把这个故事讲的神乎其神,倒引起了伏案的注意了。
“巫女,可造福,也可作孽呀,贵妃娘子!”
孙充容一本正经,说了起来。
“哦,作孽?”
伏案笑了。
“是,巫术精妙,可夺人性命于无形。”
“什么?”
伏案瞪大了双眼,看着孙充容。
“贵妃姐姐可别轻信了这个田舍妇,她那么能耐怎么不把淑妃,贤妃和姐姐都给除掉呀?”
乔采女可不想孙充容比过她。
“乔采女那话先不提,既然妹妹你如此能耐,新罗怎么舍得把你送进大唐后宫呀?”
伏案还是要谨慎些。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真圣女王抑制巫术,巫女便被冷落了……还有就是肆意改动天机人命是会遭天谴的。”
有一个词,叫做滥竽充数,十分适合形容孙充容。
“原来如此,妹妹快请起。泼墨快上茶,可别怠慢了神人呀!”
呵呵,伏案被唬住了。
“多谢娘子。”
“妹妹可能取几个人的性命?姐姐要的不多,还是原来那两个。”
伏案当然要那两个,那两个要除的悄无声息,不留痕迹……宫中的其他女子当然不需要用这通天的本事来对付,伏案一个人就够了。
“是。”
夜深人静,山猫哭泣,北有巫楼,变化生命。
“好妹妹,这是那两人的姓名与生辰八字,可看清楚了。”
伏案将那两个写着陆清明与李渐荣的生辰八字的纸人呈给了孙充容,伏案怕孙充容认得的汉字不多,还特意给她标上了姓名并读了一遍。
“是。”
孙充容左右开弓,将那两个纸人送到天空飞舞,待它们落下又各用九根银针封锁,好一阵忙活之后,才将这两个纸人扔进祭坛之中。
瞬间,两片纸烧了起来,发出血红色的光芒。留下来的白骨灰烬,都随风飞向远处的承香殿和流云殿了……
“成了?”
“请贵妃娘子,静候佳音。”
“诶呀,还什么娘子不娘子的,以后你我便以姐妹相称就好。”
伏案心情可不是一般的好,拉拢着孙充容笑了又笑。
“万一她们命硬死不了怎么办?”
伏案还是有些担心。
“为以防万一,姐姐也可用龟壳诅咒,埋入她们殿中。”
孙充容接了一句。
“好好,乔采女你留在这好好清理,什么事都不会做的人,啧啧啧。好妹妹,我们走。”
伏案现在,可宠爱着孙充容呢!
“是。”
乔采女就独自一个人,留在这凝阴阁里,收拾残局。
“贵妃多变呀!”
她回忆着刚才伏案的举止,苦虑了起来:当年入宫,先贵妃说乔采女是个好名字,最后我便是万年不变的采女了。我恨她,所以就依附了一心想要除掉她的伏贵妃。
“诶。”
她看着祭坛里的黑灰,苦笑了起来:我呀,比别的宫妃都要黑,都被她们戏称为昆仑奴,鲜花总要绿叶衬,这或许就是伏贵妃愿意留下我的原因吧!。祎儿生下来的时候比我还黑,讨不得至尊的喜爱,这就是为什么我永远是个正八品的采女吧!
“巫术?”
她看着阁内忽隐忽现的鬼神,苦叹了起来:我也会巫术呀!剪小人,扎银针,这不就是压胜之术吗?我也会呀!难道新罗巫术就比大唐巫术厉害吗?我不信!咱们等着瞧!
伏案送走了孙充容,心情爽朗地回了启华殿,还时不时冒出几句小曲呢!
“泼墨!我要沐浴更衣!去看看有没有干桃花!”
伏案担心晚上的巫术邪气会祸害到自己,在水里泡了好几个时辰,用了满满一袋澡豆将全身洗了又洗,用了足足一盒手膏擦拭摸过纸人的手。
“太好了。”
折腾了一宿,伏案在天快蒙蒙亮的时候睡下了,做着香甜的梦,梦里面陆清明和李渐荣可都死了!
可等她醒来,兴冲冲去打听时,那两人却安然无恙。
“你这个田舍妇!田舍妇!什么巫术这般没用?她们还好端端地活着呢!”
“姐姐别生气,这种人就是出来招摇撞骗的。”
伏案对人的态度可是说变就变呀。
“姐姐,时候未到。”
孙充容还打算继续糊弄下去。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你说!几天?几个月?还是几年?”
“怕是等孙充容死了她们都还活着呢!”
伏案和乔采女愈发咄咄逼人了。
“巫有灵,自会伺机而动,姐姐不必过于担忧。倒是姐姐可准备好龟壳了?”
孙充容也是大胆,一计不成,再来一计。
“这……乔采女,快去找龟壳来,什么事都不做的人,好妹妹呀,不是姐姐多心,只是这时机怎么还没到呀!”
伏案又开始扶起孙充容,笑了又笑。
伏案也确实心急,这不,准备好了龟壳,就立马赶去那两个人的处所了。
“清明妹妹!”
“参加贵妃娘子。”
在门外一番寒暄后,伏案便入殿了。
“素闻妹妹的乳母精通医理,姐姐这次来呀,也是想讨教一二。”
伏案出来办事,总要找个由头呀。
“文娘也是久病成良医,还多谢贵妃姐姐抬举。”
清明也只好应和着,虽然知道伏案一来便生祸端。
“姐姐我最近总是夜不能寐,实在难受。文娘可有什么法了?”
伏案看着文娘,很是真诚地问道。
“贵妃娘子夜不能寐,怕是七情内伤,若是能放下心中有思所想,所贪所求,想来就能夜夜酣睡了。”
文娘倒是另有所指了。
“这算个什么?可有什么……好吧,既然如此,就这样吧。我就回去了。”
“恭送贵妃娘子。”
伏案也是看到一个宫女对她做了个暗号,该放的东西都已经放好了,也是时候撤了。
“这几日文娘你可要小心些,她不会要对我的身边人下手吧?”
“多谢娘子体恤。”
清明还误以为伏案要加害文娘。其实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呀。
另一面,乔采女押着孙充容入了流云殿。
“李婕妤你给我出来!”
好生霸道的乔采女,一入殿就大吵大嚷起来。
“采女姐姐这是怎么了?充容姐姐怎么跪着了?”
渐荣看了眼前之景好生不解。
“这个田舍妇,天天来启华殿门前瞎叫唤,让你的淑妃好好管教她呀!”
乔采女抓着孙充容的衣领,上来就是好几十个耳光,那叫一个解恨。
“采女姐姐快住手!孙充容好歹也是正二品的充容,何时轮得到你来教训?”
看着眼前那个沦落异国他乡饱受欺凌的女子,渐荣倒是发出些善心了。
“哟,好好好,采女知错了,就劳烦婕妤您或是淑妃娘子代为责罚吧!”
殿外响起一声野猫叫,乔采女便怒气冲冲地回去了。
“充容姐姐,你可还好?要不要抹些膏药再走?”
“无妨,如此姐姐便先告退了。”
“充容姐姐,保重!”
此情此景,怎一个尴尬了得?
“你也是。”
孙充容带着悔恨,出了殿外,看了眼卧在北方的白虹,叹了口气也就回去了。
这龟壳也都安置好了,想来伏案她们也该安心了。可是意外发生了:先是李继鹏(李茂贞养子)与节度使王行约在京城抢至尊正打得不可开交,后又听说王行瑜、李茂贞要亲自来长安迎接至尊……
如此种种,怎一个乱字了得?至尊不愿成为案上鱼肉,不愿受制于人,决定命令李筠、李居实的两都军队进行护卫,携家带口地从长安城南面的启夏门开溜,浩浩荡荡地出幸南山,浩浩荡荡地夜宿莎城镇。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这龟壳在承香殿流云殿里还没放热几天就要离开!呀!”
“贵妃姐姐,逃命要紧呀!”
“若是至尊把她们留在大明宫该有多好。”
万般无奈之下,伏案只好快快收拾好了金银细软,仓皇而逃了。
“清明妹妹你怎么了?”
“南山快到了!清明妹妹坚持住呀!”
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孙充容这次撞大运了!出幸这几天闷热异常,通往南山的路崎岖异常,清明又和大多数宫人一样受不了这车马劳顿的……导致清明中暑,高热不退。
“太好了,诅咒看来是生效了!”
“是呀,姐姐。”
“现在就等李渐荣发作了……妹妹呀,你可真是神人呀!你可有那种把至尊长留身边的巫蛊吗?”
伏案与孙充容在车上有说有笑,冷待了一旁的乔采女。
“清明你怎么样了?”
“至尊……至尊。”
南山谷口,清风自来,风尘仆仆的晔要陪药石无灵的清明走完她生命的最后一程。
“至尊,风好舒服呀!”
“是呀!”
晔紧紧抱着清明,在那棵不知名的老树下,笑看星移斗转,万物老去。
“至尊,你爱我吗?”
“……爱。”
“能在至尊怀里离开,真的太幸福了……来世,清明还会回来找你的……等我。”
在浩瀚的星空下,枯死的老树只剩下几对树杈,晔抱着清明,留恋那时大明宫里花满枝桠。
“清明!清明!”
南山中的神明为了纪念他们死去的爱情,凭借风和火焰传来了悼念歌声:南山香雪起,无缘遇归人。那堪花满枝,春风知不知?
“至尊。”
清明是幸福的,不像花启嫣这般众叛亲离,不像张寻冬这般含恨而终,她的身边有姐妹,她的身边有至尊,她的身边有爱情……她是故事中唯一不知道真相的人。她,最幸福了。
二、惊弓之鸟
“清明。”
花启嫣回不来了,张寻冬回不来了,陆清明也回不来了。晔知道,爱是个美丽的错误。既然美丽,不妨就让他错下去吧!可美丽的背后,是罪恶。
“哈哈哈!陆清明死了!死无全尸!哈哈哈!”
伏案尽量用团扇遮着自己脸上扭曲的笑纹。瞧她那双大眼睛眯得老小。
“可不是,在这荒郊野外,没扔出去喂豺狼已经很不错了。”
乔采女要抓住一切证明自己的存在。
“姐姐可发现了?那小纸人也是在火中死去的。”
现在孙充容她捡了个大便宜还不得拿出来吹嘘呀!瞧她那双小眼睛瞪得老大。她的小眼睛其实不是天生的,是人为的。有那么一次,伏案也不知找了什么由头,托她边跪经边抄经,而且都要她在漆黑的夜晚进行,只许她点一盏灯,一夜要抄满九本《道德真经》就这么连续抄了九个月。
“还真是呀!妹妹果真是神人呀!那么李渐荣会不会也葬身火海呢?”
孙充容的提醒倒让伏案更加崇拜孙充容了。“这……得看她的造化了。还有妹妹要提醒姐姐,行压胜之术害人,都是有后报的,既然已经送走一个了,另外一个不想也罢。否则真的要罪孽深重了。”
现在的孙充容已经无所畏惧,大摇大摆地走了,因为她的巫术歪打正着弄死了陆清明,李渐荣死不死都无所谓了。
“是是是。全听妹妹的。”
现在的伏案对孙充容可是毕恭毕敬的呀!
“姐姐你可是贵妃呀!怎么能对一个小小充容低声下气?”
现在的乔采女肚子里窝了太多的气。
“你懂什么?她随便剪个纸人就能害死人,我若不对她客气些,她烧了我可怎么办?”
伏案这是年纪大了,胆子小了吗?
“姐姐英明。”
乔采女也没胆呀!
“这几天许是中了暑气了,那个陆清明昨夜居然入梦了,她把我推到太液池喂鱼……你呀你!有什么用?你若有孙充容一半用处就好了!”
伏案对乔采女还是埋怨数落作威作福,因为她知道乔采女没那种撼天动地的本事。
这里在数落生者,那里在悼念逝者。
“妹妹你也别伤心了……清明向来柔弱,中暑也是有的。”
贞一正安慰着渐荣。
“好端端的人就这样没了。”渐荣可不像贞一这样,毕竟年长,心思也多:论娇生惯养,我定是如此,我这几天风吹日晒的都什么事都没有,贞一也是,怎么清明就这样了?清明和我说她在母家都是帮忙做些苦活维持生计的,怎么可能受不住这几天的太阳?或许,真是我老了受得住,她还年轻受不住吗?
“知道妹妹为清明不甘心,矛头所指也只怕是……”
能在这种危难时刻还嫌事不够大,怕只怕只有那位贵妃了吧!
两人想到这里,一起将头望向了窗外。那远处的窗内,也有两人想到了这里。
“老天都向着她,事事随她胡来。”
“我们知道没用,七郎知道才有用。”
“那也只能先留意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