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墙倒众人推(上)
回到启华殿,嫣儿将自己锁在房里,想了很多:这武则天爱穿的燕居服可是伏案泼墨给我换上的!泼墨年少,伏案可是老成。难道,伏案也陷害了我不成?
伏案一把砸开门,攥起嫣儿的衣领啪啪掴过去两个大耳光,笑着说:“这是杨复恭赏的,现在都还给你!”
“你!”嫣儿看着伏案作威作福。
“花启嫣,我该说你些什么好?真有心计!说那些话让晔下不去狠心,捡回了一条狗命!告诉你,花启嫣,你没了杨复恭的照耀,你只是一条丧家之犬!狂什么?目空一切什么?瞧你这傲气的样子!真叫人恶心!你知道吗?杨复恭的落马!你的废位!全是我一手造就的!哈哈哈!现在我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伏案盯着嫣儿张牙舞爪。
“你!”
嫣儿看着伏案倒尽酸水。
“田舍妇!凭什么?凭什么你就是杨复恭的掌上明珠,而我是墙角摇尾乞怜的猪狗?花启嫣!你还记小时候你连个瓷偶都不肯分我玩吗?贵人多忘事又有什么好说的呢?你知道当我爱上晔的时候你又抢走了他!好在,现在什么都是我的了!今夜,我便要去甘露殿侍寝了!哈哈哈!”
伏案笑着,大笑着,如此张扬,如此骄横。
嫣儿看着这个可怜可恨到疯了的人,冷冷地笑着说:“拿走吧!都是我不要了的东西!便都施舍给你吧!”
“你!瞧你这贱人模样!晔你不要了,好呀!你的禊儿,你的唐兴我也拿走了,哈哈哈哈!”
伏案笑着,真的可悲,真的可笑。
嫣儿便是与众不同,说出来的话也出人意料,“好,都拿走吧!你也只能捡些别人不要的了。”
当然了,嫣儿知道伏案不会冒着失宠的风险杀害皇嗣,知道后宫嫔妃又不敢动启华殿一丝一毫,也知道经过这么多次丧子之痛,晔一定会好好珍惜自己已经生下来的孩子。
“哼!我知道你口是心非!自欺欺人!”伏案笑着说:“你便好好在这启华殿孤独终老吧!哈哈哈!”
其实伏案心里也没底,花启嫣寻死觅活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对自己的孩子无情无义也是有可能的。伏案这一生猜不透两个人的心思,一个是杨复恭,还有一个便是花启嫣。不管怎样,伏案要好好抚养那几个孩子,借他们的手除掉花启嫣,守住恩宠!
曾经的嫣儿把伏案当过姐妹,现在,什么都不是了。
寻冬倚香在安仁殿外围炉烹茶。
“姐姐,广州司马进献的波斯枣。”寻冬笑着往苏美人嘴里塞了一颗,“这几日听你咳了两声,怕是邪气侵体,这枣子去咳止痰,补中益气,对你最适宜不过了!”
“如此我可要多吃几颗。”苏美人兑着茶水,将几颗枣子吞了下去,“可不能把病传给你们。”
“姐姐说笑了。”寻冬笑着说:“这盘枣子你便都吃了好了。”
“诶,至尊也该多吃这枣子!”苏美人苦笑道:“好好的去去邪气才是呀!”
“至尊所中的邪气,怕是药石无灵。”寻冬看了看烧得正旺的炭火苦笑。
“妹妹不打算为至尊寻个华佗扁鹊什么的?”苏美人咬着枣子,烤着炭火,不亦乐乎。
“总有人会为他找的,我何必瞎费心?以逸待劳就好!”寻冬拉起苏美人的手,“还是先给你寻个神医化掉你这一口千年老痰吧!”
什么是姐妹?这便是姐妹。“你要去哪呀?”“给启华殿的那位送炭呀!”“这么多?”“是呀,虽被废了,但还是好吃好穿地供着,待遇与贵妃相差无几呀!”“真是的,寻常皇帝一旦涉及皇位之事,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花启嫣的野心都生到武则天身上了,至尊还留着祸患。”“所以我们的至尊不同寻常。”“不说了,我还是快去送吧!”
若双与语呓这一对冤家啊,居然又亲昵了起来,为了共同的敌人,便要如此呀!
“妹妹呀!你可要好好守住肚子里的孩子!”韦德妃苦笑道:“可别像姐姐这般,两度遭人陷害,两度都懵然不知。”
“姐姐可怪罪我吧!”杜昭仪哭着说:“都是妹妹的不是,知情不报实在愧对姐姐!”
“你有什么错?只不过受制于人罢了。”韦德妃笑着说:“我们都是一样的。”
“倒是惺惺惜惺惺了。”杜昭仪突然雨转晴笑着说:“宫中我们只能倚靠彼此了。”
“这一对白玉镶金手镯是至尊前几日赏的,你我便一人执一个,也是好姐妹的见证。”韦德妃笑着。
“这可是上好的羊脂玉呀!”杜昭仪笑着合不拢嘴,但还是欲迎还拒了一把,“如此珍贵,妹妹怎能消受?”
“我与妹妹的情谊便如此环一般珍贵。”韦德妃笑着说:“妹妹你就戴上吧。”
杜昭仪扭捏作态一番,就戴上了那镯子,笑着说:“现如今至尊被那个妖精蛊惑住了,我们姐妹一定要为至尊除掉那个祸害!”
“好。”韦德妃笑着。真的很难想象她们就这样,抛弃前嫌,化干戈为玉帛了。镯子确实珍贵,但把姐妹情比作镯子那就不妥了。镯子易碎,那姐妹情不也如此了吗?
如梦回了拂莲殿,看着小木犀吃着鱼泥。
“小木犀。你的阿爷为了一个女人僭越礼法!”如梦哭着抱起他。
“娘子切莫伤心。”陈尚宫在一旁劝和。
“娘子,至尊去了启华殿。”子衿进来小心翼翼说了句。
“快让崔相公领着朝臣们继续参奏!”如梦笑着对小木犀说:“我一定要除掉她!为了你!”
其实皇室的风声总能从后宫传到前朝,再从前朝传到普天之下。为什么?总是有有心人在吧!
如今,嫣儿不再是七夕下凡的仙女,更不是那个节俭的贤后,如今只是奸臣之女,废妃之身,狐媚惑主的妖女。
前朝后宫呐喊着除去妖女,中兴大唐,百姓们也跟着瞎起哄,高高举起清君侧的旗号,鼓吹着自己的忠君爱国之心。
晔在启华殿门口徘徊,泼墨看到晔可高兴坏了,快快把他请进来。
“至尊快进来。”泼墨笑着说:“快进来吧!”
泼墨看惯了他们之间的小打小闹,知道这些争吵不是让他们越离越远,而是让他们越陷越深,又笑着说:“娘子在内殿里呢!至尊还认得路吧?”
泼墨牵引着晔来到内殿。
“嫣儿。”晔看着嫣儿在对镜梳妆,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嫣儿也没理他,只是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笑靥如花,“泼墨,螺子黛没了,去领些来。”
晔拦住了泼墨,对着嫣儿的后背大喊:“花启嫣!”
嫣儿笑着转过身,笑着说:“这不是至尊吗?罪妇给至尊请安了。泼墨,不是让你去拿螺子黛吗?”
“是朕不让她去的!”晔看着嫣儿,“待罪之身,不好好静思己过,还在这梳洗打扮!”
“是呀,至尊都是朕了,我都是待罪之身了。螺子黛已经不是我能用得起了,阿爷不在了,我什么也不是了。如今的螺子黛也该给伏案了。”嫣儿苦笑道:“至尊今夜可是要为她画眉的。”
“你在这阴阳怪气什么?”
晔看着她这个样子,本想来听她的解释,或者是她为他撒的谎言,可什么都没有,如今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前朝后宫都说我是妖物,自然要阴阳怪气。”嫣儿笑着说:“至尊留着妖物,不怕祸害了你的江山社稷?”
“我是来听你解释的!不是来听这些的!”晔抓住她的双臂,凝视着她。
“解释?至尊若信我,那就不必解释,至尊若不信我,我又何必解释?”嫣儿看着他,又添了一句,“现如今至尊怕是只信伏案的话了吧?”
嫣儿错了,爱情不是相信就不必解释。爱情也需要些解释,若只有相信,就真的无话可说了,两个人便只好孤独了。
两个人相顾无言了好久,其中的晔便先离去了。
泼墨在一旁看着,纳闷着为何至尊要把螺子黛全给伏案,为何至尊今夜要为伏案画眉,为何伏案是至尊相信之人。虽然娘子不愿解释,但为了他们好还是要解释一些解开心结。
泼墨便在晔走出大门前叫住了他,“至尊!至尊别责怪娘子了。泼墨愚钝,不知至尊与娘子有多少心结,但泼墨愿尽我所能为娘子解释些什么。”
晔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泼墨。
“娘子一心帮至尊,绝无当武后的心思呀……娘子姗姗来迟只因宫婢一盆污水弄脏了衣裳,蓬头垢面觐见是在有违内命妇之德行礼制……还有面圣时穿的那些都是伏案准备的,若有冲撞冒犯也怪罪不到娘子呀!”
泼墨不知从哪开始解释,也不知该怎么解释,便这样小心说了些。这番话是否解开他们的心结还未可知。
“多谢泼墨。”晔笑着说:“好好照顾你家娘子。”
“是。”
芍药吐香,悠悠赠人。
“大家。”伏案横陈,笑着迎来晔。
“你害了她。”晔看着伏案。
伏案起身,看着晔,“我害了谁?我害了她什么?”
“嫣儿。”晔笑了笑,“害了她的一切。”
晔说的太过笼统,让伏案不解他知道了多少。如此伏案也含糊其辞。
“大家!我害她都是为了你呀!”伏案哭了,又添了句,“只有这样,大家你才真正坐稳皇位呀!”
晔定在那一动也不动,一声也不响。
“大家!既然大家认为我害了她,那便让我做尽恶人吧!求大家为了平息民愤,稳定朝政,和睦后宫,为了您的李唐江山,除掉她吧!”
伏案跪着,哭着,劝着。
作为至尊的百姓,她一点错也没有;作为嫣儿的姐妹,她是大错特错。
二、墙倒众人推(下)
江山与美人,每个帝王都会面临这个两难的选择,而每个帝王都倾向于前者,或者说义无反顾地扑向前者。因为美人易老,江山永存。只要他们有了江山,千千万的美人便会有前赴后继地向他们投怀送抱,献媚取宠……他们都是为了江山才去争夺帝王之位的。那么,晔呢?
夜不能寐,着实辛苦。
“至尊!”伏案见晔沉思许久,又喊了一声,“至尊走到今天不都是为了大唐吗?可别为了一个小女子误了大好前程呀!”
“让我再想想吧。”晔苦笑着走出甘露殿。
“至尊!”伏案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苦笑着,奸笑着。
嫣儿披着一领复陶,在花前月下一个人孤独地数着星星,一颗两颗,百颗千颗。
“嫣儿。”
那个抛不下的晔又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是什么?”嫣儿一惊,“可是想他想魔怔了?”
“嫣儿!“晔朝她奔来紧紧抱着她。
“怎么会如此的真实?”嫣儿摸着他的脸苦笑道:“还是暖和的!”
“嫣儿!我想好了!过去发生了什么都无妨!天下人如何指责都无妨!”晔笑着说:“我们离宫过我们的日子去吧!”
说实话,晔放不下嫣儿。说实话,嫣儿舍不得晔。但嫣儿知道,晔就是为拯救大唐而生的!绝对不能让他毁在自己手上。
“你想多了。”嫣儿冷冷一笑,又添了一句,“宫里锦衣玉食,我何必去外面吃苦?”
“就算为了我,好吗?”晔抱得更紧了,“为了我!”
“你?你算个什么东西?”嫣儿笑着推开晔,又说:“我的心已经被你践踏得粉碎,你觉得我还会为你做些什么吗?”
“没关系!我也把我的心也踩碎!和你的心和在一起,重熔再造!融为一体!”晔又抱紧她,“好吗?”
“你走!”嫣儿又推开他,“我要永远留在宫里!做我的女皇!”
“嫣儿呀!”晔抓紧她的双臂,“你可知宫里已是容不下你了!”
“天下人就容得下我吗?”嫣儿反过来抓紧晔的双臂,“你受尽千夫所责无妨!我不行!”
“我为你连大唐天子都可以不当,你连为我承担些都不行吗?”晔松开了她,苦笑道:“你还要我做什么!禅位给你?”
“好呀!”嫣儿笑着说:“让我当上女帝吧!”“你可是罪臣之女!身上背负着多少龙裔的冤魂!”晔苦笑道:“我爱你信你!让我的孩子们一个又一个死在你的手里!只是因为我们彼此相爱呀!原来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原来你只是想当女帝。”
“是呀!我们只是彼此利用!各取所需罢了!”嫣儿笑着说:“我从来没爱过你!”
晔听到这句话,心怕是已经化为灰烬了。晔失了神,孤零零地朝殿门走去。
“和爱你的长相厮守吧!”嫣儿在他背后笑着说:“别再和你爱的人纠缠不休了!”
晔笑了笑,看了看满天星辰在耻笑他的专情,耻笑他的真心。之后,晔含着泪跑了出去。
“对不起。”嫣儿看着他消失在远方月光深处,留下了两行晶莹的泪,笑着说:“我爱你。”
伏案一个人走回寝室,哭笑不得。“姐姐你去哪了?”泼墨笑着说:“掖庭都夜禁了!你可犯夜了!但是,你怎么溜进来的?哦!李顺节呀!瞧瞧,人家送了多少好吃好穿的给你,啧啧啧,关系匪浅呀!”
泼墨跟着伏案念叨,可伏案理都不理她。
“姐姐你理一下我呀!”泼墨拉着伏案笑着说。
突然,伏案抓着泼墨的双臂,发了疯地笑着,“泼墨,我是至尊的女人了!”
“什么?”泼墨没回过神来,尴尬地笑着,“什么!”
泼墨这会可明白了,娘子所说至尊今夜为伏案画眉是什么意思了。
“今后我们姐妹俩就有好日子过了。”伏案笑着说,憧憬着未来,“等我坐上花启嫣的贵妃宝座,哈哈哈!”
“至尊是娘子的!”泼墨看着那个在发笑的伏案,“姐姐你怎么能横插一脚?”
“说什么呢!”伏案推了泼墨一把,“至尊是我的!一直都是我的!”
“姐姐你是疯了吗?”泼墨看着她在发了疯地笑。
“我会让一切都变成我的!”
晔作为嫣儿的丈夫,舍江山迎美人,真是情深意重。
可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可是万里江山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内命妇心有灵犀地上疏请旨。刮起轩然大波的便是后宫;臣子们也心照不宣地冒颜进谏。掀起惊涛骇浪的便是前朝。前朝后宫步调一致,配合默契,把晔逼向死角。
他们是不把花启嫣处死便不罢休。
晔看着案上成堆的奏疏,都是写着除掉妖女花启嫣。晔看着奏疏笑着,心有千千结。
在与嫣儿纠缠不清的时候,晔忘记了,他是大唐的天子!是一国之君!奸宦未除尽,藩镇未灭,儿女情长只是奢望!
“我要重振大唐!”
晔笑着。他忘了,花启嫣不爱他,她只爱他现在坐的这个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