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闻着空气中艾草的味道不是很浓了,便慌忙问。
“娘子应知过犹不及。太浓反而无益。”坠兰笑着说。
“多亏了那送进相思殿的酪。”德妃笑着:“现在还好不了,就等着为她送葬吧。”
“娘子福泽深厚,必能反戈一击。”
“可是宫里人不都说至尊为她失了魂,掏了半边冰窖。”德妃苦笑道:“不是还要搬到冰窖之中养病吗?”
“娘子何必与将死之人置气?”
德妃盘算着,后悔着:早知这疫症这么厉害,当初就该给她们都送去点。
就日殿,月上重楼。
“本真,为什么一日复一日,过得如此之慢?我到底要在这就日殿待到什么时候?”韦氏对月嚎啕大哭。
“娘子现在不应该想着什么时候出去,而是想着会以什么姿态出去。”本真笑着对韦氏说:“这是端午时奴去采收的益母草,已经玉锤反复锤打研磨,现已是神仙玉女粉。”说着便把一白玉瓷瓶放在韦氏手上,“请娘子善于利用,便能如则天大胜皇后般独邀宠爱。”
韦氏仔细端详了这细得不能再细的粉,水汪汪的眼睛掉出颗颗泪珠,“多谢本真。”
“只要娘子牢记以前在韦府受过的种种心酸苦痛,便有力量在后宫站稳一角。”本真笑着说:“请娘子为自己,为夫人谋个好前程。”
如今,韦氏便只有那这粉末作为精神寄托了。
皇家冰窖,寒冰做床,寒玉为枕,明月珠为灯。敏与雪共卧冰床,共枕寒玉,紧紧依偎。
敏将额头紧紧贴在雪的额头上,随时感知她的温热。
“若至尊被寒气侵蚀了龙体,那该如何?”“若是如此,孟太医快快去熬些姜汤备着!”“李太医,至尊龙体要紧,便将至尊请出来吧。”“至尊宠爱贤妃,不会留她形单影只。”“对呀,至尊不是在相思殿都已言明了吗?”“不知道贤妃服下的青蒿可见效了?”“再等等吧。内外调理总会好的。”“怕只怕把至尊调理坏了。”“那时便由孙太医好好妙手回春。”
如此一来,敏与雪便在冰窖中度过了三天,敏也为她罢朝三天,前朝的奏疏便悉数送入冰窖批阅,朱红不时会开出冰花,守一便一直为敏研墨,月饶便一直为雪冰敷,等敏批完奏疏便命他们退下,自己一人亲自照料雪……雪听完这些后应该会很满足,心仪之人为自己不惜舍命相陪。
“敏。”
雪看了看四周的冰,又看了看正在边上为她换冰块的敏。
“雪!你可醒了!”敏摸摸了雪的额头,见温病已退,喜极而泣,紧紧抱住雪,心中所想脱口而出,“朱弦虽断,仍可再续;明镜虽缺,仍可再圆;朝露虽晞,仍可再聚;芳时虽歇,敏亦不离不弃!”
雪听了这话,便如被抛入酒缸浸泡个九天九夜一般,从皮到骨,从里到外,每一处都陶醉于敏说的每一字,每一句。
宫中便是如此,大喜大悲非要相互抵消才是,有人欢喜便有人忧愁。
“这下可好了!”“贤妃可是又要专宠了!”“我们便等着老死宫中吧!”“是呀,我们什么机会都没有了!”“至尊不是晓谕六宫,将那贤妃长留甘露殿吗?”“不是说四相公和国老极力反对吗?”“一番斡旋之后不是还赐了她安仁殿。”“可惜我没她那么好,论美貌,论才智,论家世都难以与她望其项背!”“只可惜我家没有一个战功显赫的姐夫!”
如梦看着自己肚子越来越大,很是欢喜。
“娘子可要起身?”子衿慌忙扶起如梦。
“扶我出去透透气吧,整天呆在殿内人都懒了。”
走着走着,便走到了甘露殿,看甘露殿红烛闪烁,敏与雪行完合卺礼,守一月饶说着吉祥话,为他们宽衣解带……
“又碰到好事了。”如梦红着脸说,便拉着子衿原路返回。
只听守一月饶合上殿门在殿外喊着:“宫人玉女白纤纤,娘子恒娥众里潜。微心欲拟观容貌,暂请旁人与下帘。”
“今后可不敢乱走动了。”如梦苦笑道,心里五味杂陈。
杨复恭匆匆来到启华殿,拉着嫣儿到一僻静高楼。
“嫣儿!敏是怎么了?”杨复恭焦急地看着她,“他专宠张氏,你该如何?”
“孤独终老于宫中。”嫣儿冷冷一笑。
“如此说来,你便不爱敏了?”杨复恭奸笑。
“爱,但是爱不起。”
“若如此,阿爷愿助你登上帝位!”
“什么?阿爷真有谋逆之心?”嫣儿惊讶地看着他,她似乎也看不清他了。
“你已是贵妃,四妃之首,若将淑妃之子过继与你,你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后,你便是大唐第二个武后!”杨复恭憧憬着未来的一切,可是这些都不是嫣儿想要的。
“不要说了!我无意于后位,也无意于帝位,大唐有一个武则天便够了,我只是花启嫣!”嫣儿摇着杨复恭,“我要的是敏!是敏呀!不是你要的权力!”嫣儿哭着说。
“阿爷从小就给你最好的,你现在还小,不知道世上什么是最好的,敏会背叛你和别的女人合欢交好,而权力不会!只要你手拥权力,你便能实现一切!”
杨复恭很是耐心为她解释个中缘由。
“是拥有一切还是失去一切?武后称帝,看似坐拥天下,可是她早就失去了她爱的人!权力对她而言又有何用!”
嫣儿哭着说。
“嫣儿!你难道不知后宫便是争权夺利的的地方吗?你现在不争是因为阿爷在给你争!若阿爷被那些大臣给推翻,那些个猪狗便来将你这高高在上与世无争的贵妃给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杨复恭摇着嫣儿,哭了起来,这也是嫣儿第一次见阿爷哭,“阿爷将你养在宫中便是要你早日看清宫中险恶!你还没看清吗?如今敏专宠张氏,你现在就有十足把握,敏在阿爷保护不了你的时候,会护你孤独终老于宫中?清醒点吧!”
是呀,那时的她早就不能保证敏能在阿爷保护不了她的时候来保护她。他早就不像当初,他已有贤妃;她也早就不像当初,她丢了敏。待阿爷日薄西山,无力保护,她便丢了一切。她便真如阿爷所说会被朝臣宫妃们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阿爷,我要复宠!”嫣儿看着远方甘露殿,手里紧攥百家衣,笑着说。
“好嫣儿,只要你肯复宠,阿爷什么都答应你!”杨复恭喜上眉梢。
“阿爷,我想看当初你为我庆生时所放的满天流萤……”
二十、织女启嫣
伏月焦百花,荷花仍抖擞。“姐姐,拂莲殿的荷花怕是开了!”嫣儿笑着说:“我们便去拂莲殿看金莲并蒂吧!”
“今日怎么有心思出去走走?”如梦笑着说:“罢了,既然你想去便去吧!”
说话间便辗转回到拂莲殿,只见长逸知秋在门口尽心打扫。
“娘子好。”
如梦让他们开了门,见白石莲喷泉化作彩虹,如梦似幻;金莲亭亭玉立,含苞待放;观音莲与富贵莲稍展筋骨,微露风姿;各色锦鲤游弋于池内,偷享浮生。
“这莲花长得真好。”泼墨笑着说:“不出几日便要大红大白一片!”
“那金莲怕是要等到七月了。”嫣儿笑着说:“姐姐且耐心些。”
“姐姐我何曾不耐心?明明是妹妹贪看莲花却弄得我拉着你们来似的,如此一来话全让你们说尽了。”如梦笑着说,看着嫣儿。
“罢了罢了,原是妹妹的不是。这太阳又要毒起来了,快进殿内避避吧!”嫣儿扶着如梦走进殿内,“快取些冰来!”
“娘子,淑妃娘子久居启华殿,怕是拂莲殿没有冰存着。”伏案好没姿态的说了一句。
“那便快些走吧,这太阳再毒些可就要人命了!”嫣儿笑着说,侍女们撑起伞,紧紧护住两位娘子,回启华殿。
“姐姐被你这么来回折腾怕是要中暑了!”如梦拍了拍嫣儿。
“若能下场雨便好了,也能凉爽无数。”
“妹妹神通广大,快些呼风唤雨与人清凉。”
“姐姐说笑了。”嫣儿看着如梦,看着前路迎面走来韦氏,“她怎么出来了?”
“妹妹可还不知?七郎任命韦昭度为西川节度使接替陈敬瑄。放她出来也是为了安抚人心罢了。”如梦笑着说:“听说还恢复了她昭仪头衔。”
“安抚人心?”嫣儿苦笑,手里紧攥百家衣,“怕只怕这后宫又要不安宁了。”
“妹妹位登贵妃还怕她?”如梦拉着嫣儿的手。
嫣儿看着韦昭仪微微对她们行礼后便趾高气扬地与她们擦肩而过,便笑着说:“如此一来我也要回去了。”
“妹妹总算有心思了。”如梦高兴地说:“原来妹妹是打算将我遣送回拂莲殿的,我还傻傻地赖着妹妹,原是姐姐这个田舍妇糊涂。”
“姐姐说笑了。”嫣儿笑着说:“只是看不惯韦氏罢了。”
“罢了罢了,姐姐这便回自己的拂莲殿,不敢再叨扰妹妹了!”如梦补了一句,“知秋快跟着启华殿将我的细软收拾起来。子衿也去安仁殿知会一声吧。”
如此嫣儿与如梦便分道扬镳了。
“妹妹可好?”韦昭仪笑着走进薰风殿。
“你?”德妃狐疑。
“娘子,韦氏已解禁且恢复了昭仪名号。”坠兰端上了茶忙忙解释。
“韦昭仪来我这作甚?”
“当初妹妹惨遭禁足时,姐姐不就来看过我吗?我自然要感恩图报。”韦昭仪轻轻吹了吹烫手的茶,笑着说。
“数月未见,姐姐的东施模样总算好了。”
韦昭仪轻轻放下手中茶盏,缓缓起身,“妹妹现在可越来越像东施了!至尊不来了便如此蓬头垢面。”
德妃摸着自己的脸,慌张地说:“放肆,小小昭仪胆敢如此。”
“德妃娘子可要杖责贱妾百下?怕是要终生禁足了。真不高明!”韦昭仪笑着走出熏风殿,“贱妾还要去陪伴至尊,妹妹可留步。”
“你!”德妃狠狠地把茶盏摔在地上,“只可恨我没有一个好阿爷!”
韦昭仪心虚地走在路上,知道自己只是因为阿爷而重获生机,至尊心之所向还是贤妃,但还是踱步走向甘露殿。
“这韦昭仪可真够不要脸的!”“是呀,失了宠还去甘露殿。”“现如今贤妃该在甘露殿吧!她去岂不是自讨没趣?”“我便看着贤妃的姐夫和韦昭仪的阿爷谁能支撑后宫。”“现如今贵妃的阿爷可是失势了?”“他不早就失势了吗?”“对呀,贵妃现如今躲在启华殿动都不敢动的。”“我们便等着看她的笑话吧!”
甘露殿内,鼓乐齐奏。
“至尊好,贤妃娘子好。”韦昭仪不情愿地叉着手深深道了个万福。
“你来了。”敏看着她,说:“就日殿一切安好?”
“是。”之后便是一阵沉默,韦昭仪尴尬地站着看着他们两个鹣鲽情深。
“这是刚送来的荔枝,便赐一些与你。”敏见韦昭仪久久停留不肯离去,就和她搭起话来。
“谢至尊。”韦昭仪尴尬地看着他们,“若没别的吩咐妾便告退了。”
敏对她招了招手,示意让她早些回去,又笑着对雪说:“雪你可要去皇家冰库?”
“那是个避暑的好去处。”雪回想起当初种种,心满意足地笑着。
“近年来国库入不敷出,也不能带你去行宫好好避暑,便只能委屈你在冰库里将就了。”敏笑着说,为她剥了一颗荔枝。
“与你一起便不是将就。”雪深情地看着敏。
双双移驾冰库。烈日当头,陈尚宫早早站在窟室入口,叉着手恭迎至尊贤妃。
“至尊好,贤妃娘子好。”陈尚宫叉着手深深道了个万福,“清凉殿已修缮好。请至尊,贤妃娘子入殿。”
一开门,便有一阵凉意随着花香果香喷涌而出,沁人心脾。在明月珠的指引下徐徐前进,画石为床,寒玉为枕,紫瑶帐朦胧缱绻,水玉遍地开花贮冰。虽为六月焦,殿内自清凉。
“原先的寒冰床呢?”雪笑着问,对眼前盛景赞叹不已。
“冰床略带寒气,久卧有损,便以汉宫一景,取其精华,修此清凉殿。”陈尚宫奉承道。
“是否太过奢靡了?”雪惶恐地看着这胜景。
“娘子不必担心,这些珍宝原也是弃置在司宝库里生灰蒙尘的,只不过挪了个地方,物尽其用罢了。”陈尚宫看着雪,解释着。
“陈尚宫费心了。”
“能为至尊鞍前马后是老奴的福气。”陈尚宫手拿一白玉盘,上面盛放着冰镇鲜荔枝,笑着说:“请妃子笑。”
雪笑了笑,陈尚宫将这盘荔枝放在案上便笑着退下了。
雪剥了一颗荔枝送与敏,说:“请敏笑。”
敏笑了笑,敏也剥了颗荔枝送与雪,说:“请雪笑。”
“宫中有了如此好去处,敏怕是要今日带个妹妹来,明日带个姐姐来……”雪笑着说。
“花子可还吃醋了。”敏笑着说。
雪也笑着说:“你这獠子……”
回就日殿路上,韦昭仪还是改不了泼妇骂街的习惯。
“他们故意召我觐见便是为了显摆他们如此恩爱吗!瞧那贤妃得意的样!可是没见过世面的!田舍妇!可为什么觉得贤妃一言一行都越来越像贵妃呢?”
六月焦灼人,太极宫出现了少有的冷清,没有人愿意走出来,都是窝在自家宫殿扇冰纳凉的,如此一来,便匆匆到了七月了。
那一日,名曰七夕。
“妹妹殿外的书可收了……呀,妹妹今日打扮得好生漂亮!”苏美人笑着走进安仁殿,拉起寻冬的手,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她,“这水玉簪,芙蓉玉环的,如此水灵的小娘子,真让人垂涎三尺呀。”
“姐姐说笑了。”寻冬凝视着苏美人,“姐姐从承香殿到安仁殿一路奔走辛苦,为何不搬过来与我同住?”
“我怎么好意思打扰你与至尊鸳鸯戏水呢?”苏美人说着说着便大笑起来,看了看案上的花篮,指着里面的带着晨露的凤仙花说“这凤仙花新鲜得很,妹妹可是要用来染指甲?”
“原是为了供奉牛郎织女的。”
“哟,你与至尊日夜缠绵,何必为这一年一遇的情人浪费了呢?”苏美人拾起凤仙花,“就让姐姐为你染红指甲。”
说话间,苏美人便拿来了玉杵玉臼,将这凤仙花一瓣一瓣放在玉臼上,再用玉杵细细捣碎取汁。
“妹妹血红指甲衬的你的手皎白如月。”苏美人啧啧称赞,“七夕乞巧夜,妹妹承恩时。”
“姐姐说笑了。”寻冬摩挲着自己的小腹,说:“怕是要让给姐姐了。”
“妹妹有喜了?”苏美人笑着看着寻冬,“怎么现在才告诉姐姐?”
“在瓜熟蒂落之前都不算喜。”寻冬苦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