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姝被楚随休弃了,这事对陆明玉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刚得知前世是万姝主仆害死她时,陆明玉震惊又愤怒,只是当凶手被押进大牢当万姝也自食恶果,陆明玉忽然有种尘埃落定的平静感,特别是父母带着弟弟们来看她,感受着父母眼里的关心,看着两个弟弟陪女儿玩耍,前世在她心底留下的最后一丝阴霾便彻底地烟消云散了。
天理昭昭,为善的哪怕这辈子受了冤苦,下辈子可能会一世平安顺遂。而那些作恶的,逃得了一世,却逃不过生生世世。就像万姝这辈子,如愿嫁给了楚随,但她本性歹毒,没了她陆明玉,也会有别人激起万姝体内的恶,引她承受上辈子种下的果。
万姝被休第三日,陆明玉才抱着棠棠,与楚二夫人一道去看太夫人。趁着太夫人高兴,由楚二夫人轻声细语地解释了一下,只说万姝想害润哥儿,楚随一气之下写了休书,担心太夫人跟着上火才没有当晚就禀报太夫人。
当初楚行向葛神医求忘忧药,葛神医没有专门让人忘却烦恼忧愁的灵丹妙药,只给了楚行一副奇方,称能让中风瘫痪之人转成呆傻之症,记不清前尘往事。太夫人比较幸运,她只是记不得了,并没有傻掉。
这一年太夫人重新跟身边的亲人们认识了一遍,楚随孝顺又会哄人,太夫人很喜欢这个孙子,喜欢了就会忍不住多留意些,对比楚行、陆明玉夫妻俩在她面前的甜蜜,太夫人自然能看出楚随与万姝的不和。
亲孙子肯定比孙媳妇亲,太夫人与楚随单独相处时,仔细问过楚随与万姝的问题。楚随大多时候敷衍过去了,但有时候太疲惫,也曾向亲祖母倾诉了些许无奈,太夫人帮不上什么,如今得知万姝作恶被休,咎由自取,太夫人没什么惋惜的,反而替次孙松了口气。
太夫人觉得吧,夫妻俩如果真的过不到一块儿,那不如趁着没有子嗣早早散了,次孙才二十多岁,再找个温柔贤淑的,正正经经地过才是。
老太太想得开,陆明玉放了心,傍晚同楚行讲了太夫人的态度,楚行同样欣慰不已。
而楚二夫人关心的就是另一件事了。
对于万姝,一个天天跟自己儿子吵闹还曾动手打过人的儿媳妇,楚二夫人本来就不怎么喜欢。自万皇后被废,还连累她的女儿随平王迁到了千里之外,楚二夫人看万姝就越发碍眼了,如今万姝走了,太夫人可能撑不到年底,楚二夫人就像早点再给儿子说门亲,赶在太夫人出事前把喜事办了,快的话新儿媳妇说不定还能怀上,那后面一年守孝也就不耽误什么了。
想的好好的,楚二夫人派人去叫儿子过来商量,没想到又遇到了波折。
“你不愿意?”眼看儿子皱眉,楚二夫人又惊又疑,“难道你还念着姝儿?”只有惦记着旧人,才会犹豫娶新妇啊。
楚随现在根本不想听到万姝的名字,埋怨地看母亲:“娘别提她,我只是觉得太匆忙了,上次婚事就是你与祖母做主安排的,结果闹成这样,这次我想自己挑一个。”
楚二夫人尴尬了下,无话可辨,谁让万姝的确是她看上的儿媳妇呢。
沉默片刻,楚二夫人妥协道:“行,娘让你自己挑,不过你得抓紧点,你祖母的身体……到时候可得多等一年。”
这话楚随就更不爱听了,但祖母寿数有限,母亲也是为他打算。皱皱眉,楚随沉声道:“一年而已,有何等不起的,大哥二十七才成亲,姻缘自有天定,反正我再也不想敷衍了事。”
说一句就被儿子呛一句,楚二夫人也急了,只是没等她反驳,楚随就靠到椅背上,闭着眼睛揉额头,“娘,我现在想到婚事就头疼,您就让我一个人多清净一阵子吧。”
儿子被万姝折磨成这样,楚二夫人顿时心疼了,没再啰嗦。
应付了母亲,家里也没有妻子需要交代,楚随往城西别院去的更勤了。上元节那日,后院厢房失火,好在火势刚起就被人扑灭,楚随多请了几个工匠,短短三天便修葺一新。
这日楚随过来,润哥儿、阿桃正在院子里玩,看到楚随,润哥儿高兴地喊父亲,阿桃呆呆地站着,等楚随走近了叫她,阿桃才低下脑袋,生涩地喊“二爷”。
楚随脸色微变,跟着笑问阿桃:“怎么不叫二叔了?”
阿桃太小,还不会撒谎,看他一眼,小声道:“我娘不许我喊二叔了。”
以前娘亲也不让她管润哥儿爹爹叫二叔,但这次娘亲说了,就是因为她不懂规矩,别人才会放火烧她们,阿桃害怕了,她不想被人烧死,所以第一次听了娘亲的话。
女娃面露委屈,楚随心中不忍,刚想像以前那样哄阿桃继续喊他二叔,余光里突然出现一道绿裙身影。楚随扭头,看到卫氏缓步朝他这边走来,暖阳照在她身上,她虽然没有笑,却也给人宁静淡雅的感觉。
楚随目光温柔下来,现在他没有妻子,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对她好了。
“二爷,奴婢有事求您,可否借一步说话?”停在楚随五步外,卫氏垂眸道,眉眼平静恭顺。
楚随也有话想对她说,点点头,摸摸润哥儿脑袋,让他带阿桃去后院玩,他领着卫氏去了厅堂。
门敞着,楚随坐到椅子上,笑着问卫氏:“你想求什么?求我别再哄阿桃唤我二叔?”
他声音清越,调侃起来仿佛别有深意,听得人心里痒痒。
卫氏在楚随身上领教过多次这种痒了。有的男人喜欢女人,会直言相告,或是做些特别明显的举动表明心迹,楚随不一样,他的喜欢隐藏在他的眼里话里,温柔缱绻却又笼着一层,像是诱饵,要勾女人主动凑上去,亦或是无声地诉说,告诉那个女子他喜欢她,试探她的心意,让她做好做他女人的准备。
卫氏本想拖到正月结束,但经历过那场没能烧起来的火,卫氏不想再拖了,早点断了,早点心安。
卫氏跪了下去,磕头求道:“二爷,奴婢一个寡妇带着女儿生活不易,自从搬到这边,常受阿满照顾,奴婢情不自禁动了心,只是一直羞于启齿。经过那场火,奴婢想通了,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与其犹犹豫豫浪费时间,不如早些问清楚,若阿满嫌弃我是寡妇不愿娶我,我便再另寻良人。但二爷是奴婢的主子,奴婢想先求得您恩准。”
她已经接受了阿满的心意,阿满打算由他开口求二爷准婚,卫氏觉得不妥,怕楚随怪阿满与他抢人,一怒之下惩罚阿满。换成她来说更合适,一来这本就是她与楚随的事情,二来从楚随的尊严来讲,被她婉拒,总好过被心腹小厮开口抢人。
楚随脸上的笑容僵硬在了那里,难以置信地盯着跪在面前的卫氏。
她居然看上阿满了?
他对她那么好,她居然想改嫁一个小厮?
楚随无法接受,怒火才起,想到卫氏可能并未领会他的意思,楚随竭力压下心底交织的怒火与嫉妒,看眼门外,幽幽地问卫氏:“我喜欢你,你可知道?”
卫氏没料到他会说出来,震惊地忘了回话。
楚随看到了一丝希望,他离开座椅,走过去扶她。手臂被他握住,卫氏惊慌地躲避,上半身抬起来了,人却依然跪在那里,白着脸道:“二爷,奴婢不配……”
“有何不配?”楚随单膝蹲在她面前,目光紧紧地盯着她白皙细腻的侧脸,压抑了半年之久的情意于此时完全地宣泄了出来,“我早就喜欢你了,之前我有妻子,我不能给你名分,所以迟迟没有对你言明,如今我未婚你未嫁,只要我喜欢,我便能娶你为妻。”
他说的很慢,卫氏紧张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转过来正视楚随:“二爷真的以为,二夫人会允许您娶一个平民寡妇为妻?就算二爷能求得二夫人答应,以后呢,二爷能保证不会因为同僚的闲言碎语后悔娶我吗?二爷能保证将来再遇到一个比我温柔比我貌美的女子时,您不会动心吗?再或者,万一将来有贵女心仪二爷,心仪到想除了我与阿桃取而代之,二爷能保证始终护我们娘俩周全吗?”
连续问了四个问题,而除了二夫人那关,剩下三个楚随都没有考虑过。
同僚会嘲笑他娶一个寡妇吗?应该会吧,可他不在乎。遇到比卫氏更美更温柔的女子?应该有那样的女人,但他不贪心,他娶到心仪的姑娘,就会对她好,绝不辜负。至于是否有贵女喜欢他喜欢到要像万姝那样害人,楚随无法保证,但他会竭尽所能保护好卫氏。
“只要你肯嫁我,这些我都能做到。”楚随目光坚定地看着卫氏,伸手去抓她的手。
卫氏躲开了,垂眸道:“或许二爷能做到,但我做不到。我没读过多少书,没见过什么世面,我不想因为嫁给二爷就去努力学那些东西,也不想因为偷懒被其他夫人嘲笑。我不想因为担心二爷在外拈花惹草整日疑神疑鬼,更不想夜里躺下了,却总盯着窗外,怕再被人谋害。最重要的是,现在我是润哥儿的乳母,我会把他当自己的孩子照顾,可一旦我成了二爷的人,我无法保证自己还会对润哥儿好下去。”
说到这里,卫氏抬起头,对着楚随震惊的眼睛道:“二爷,咱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二爷觉得我好,是因为您以前过得太累了,我是您能接触的唯一女子,我比前二奶奶温柔,您才自以为动了心。其实您对我未必是喜欢,二爷仔细想想,先是润哥儿娘,再是前二奶奶,跟着是我,二爷真的明白怎样才叫喜欢吗?”
楚随怔住了,凤眼看着卫氏,眼神却空洞起来。
他真的喜欢卫氏吗?
怎样又是真的喜欢?
堂堂国公府二爷,温柔俊朗风流倜傥,却在她面前露出这种失魂落魄的模样。卫氏毕竟对楚随有感激之情,此时难免替楚随心疼,她低下头,说了最后一番僭越的话,“二爷,奴婢真的配不上您,您值得更好的,但二爷想娶到那个更好的,想与未来二奶奶和和美美,您得扪心自问,您在喜欢一个人时,真的有替她考虑过吗?”
如果楚随真的喜欢润哥儿的母亲,就不会害润哥儿母子在外过了那么久。如果楚随真的喜欢万姝,就不会在新婚期间大张旗鼓地认了润哥儿。如果楚随真的看重润哥儿这个儿子,就不该过度宠爱,闹得家中妻子心生不平。
至于她,连如果都没有,卫氏很确定,楚随只是利用她逃避万姝罢了。
“二爷,回去吧,娶一个配得上您,您也真正喜欢的姑娘。”
最后朝楚随磕个头,卫氏倒退着出了厅堂。
楚随仍旧蹲在那里,脑海里只剩陆明玉的身影。
他不喜欢董月儿,也不喜欢万姝,他自认喜欢过的女人,只有卫氏与陆明玉。听完卫氏的话,楚随也分不清他对卫氏的感情了,那就只剩下陆明玉。
真的喜欢陆明玉吗?
如果喜欢,为何会在求而不得时,冒出过要害她的念头?
可如果连他对陆明玉都算不上喜欢,那究竟怎样才算动了情?
楚随呆滞地盯着地面,这一刻,心里前所未有的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