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不好审案,楚行亲自押解淮南王妃等人到大理寺,剩下这边的事情交给大理寺卿,他进宫去复命。
明惠帝要装作事先不知情,演戏当然要演全套,早就陪陆筠歇下了,但他只是小睡了一会儿,二更天时,明惠帝便睁开了眼睛,一直盯着床顶。淮南王盘踞南中,一直都是他的眼中钉,终于有机会名正言顺撤藩,明惠帝心怀激荡。
“皇上,出事了。”淮南王府走水后,总管太监郭邕立即来回禀。
明惠帝看眼身边安睡的陆筠,低声道:“派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明惠帝很信任郭邕,但他与楚行的计划,明惠帝不想再让旁人知晓。
郭邕走了,明惠帝习惯地又看向陆筠,却见陆筠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桃花眼水润宁静,像深山里的泉水,清幽静谧。明惠帝笑着亲亲她,大手拍着她背柔声哄道:“没事,阿筠睡吧。”
陆筠困倦地点点头,往他怀里靠靠,继续睡了。
等楚行过来时,明惠帝便放轻动作起来了,去前殿见他。
“皇上,淮南王此次进京一党一共十五人,头目与九个下属服毒自尽,其余五人留了活口,现在与淮南王妃母子一并关押天牢,只等皇上发落。”楚行身穿墨色禁军统领官服,单膝跪地,低声回禀道。
只要有活口,就不怕审问不出来,明惠帝满意地点点头,示意楚行起来,“那个头目你可认得?”这么大的事,李符肯定要交给心腹,而李符器重的那几个人,他们君臣心里都有数。
楚行闻言,低头请罪:“臣无能,手下人去抓捕对方,叫对方提前发觉,自毁容貌后服毒自尽了,想来是怕留下人证。”
明惠帝微微有些失望,但现有的活口已经足够他治李符的罪,便没再追究一个小头目,朗声夸赞楚行:“世谨又替朕解了一大心腹之患,说说,你想要什么奖赏?”
楚行有爵位,官职也够高了,明惠帝一时半刻真想不到能赏他什么。
楚行也没想要赏赐,恭声道:“为君分忧乃臣分内职责,无需赏赐。”
“朕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罢了,回头朕自己想想。”明惠帝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他突然笑了下,起身离座,负手慢慢走向楚行,不无感慨地道:“淮南王费尽心思找了那样一种奇毒,自以为有十足把握,但他没料到你居然认识一位神医,不知消息传回去,他会作何感想。”
楚行心中一凛,转身,却见明惠帝朝窗前走去了。楚行立即跟上,低声道:“李符狼子野心意图谋逆,纵使没有葛神医,臣也不会被他胁迫,更不会与他同流合污。”
明惠帝愣了下,回头看他,跟着恍然大悟般笑了,指着楚行道:“世谨啊世谨,真是不愧你祖父为你取的字,果然够谨慎,不过世谨多虑了,你是朕一手提拔上来的,朕岂会不信你。”
楚行拱手感恩:“多谢皇上,楚家世代忠良,臣绝不会做任何有辱先祖声名之事。”
明惠帝嗯了声,又夸了楚行几句,忽然问:“只是朕很好奇,如果没有葛神医,世谨打算如何破解李符的阴谋?”若说楚行宁可眼睁睁看着三位至亲毙命也要帮他看牢淮南王妃母子,明惠帝不太信。
楚行抬起头,目光从容地与明惠帝对视:“臣之前想过了,如果没有葛神医,臣会向皇上禀明实情,求皇上允我先假意配合他们换人,拿到解药后,臣会在大殿之上负荆请罪,揭发李符的狼子野心,若李符不肯服罪,只要皇上信任臣,臣愿亲自带兵去捉拿李符。”
“好,只要咱们君臣一心,就不怕那些牛鬼蛇神。”明惠帝龙颜大悦,重重拍了楚行肩膀一下,“世谨有勇有谋,朕有你辅佐,实乃大齐之幸,阿暖能嫁给你,也是她的福气啊。”
楚行听了,冷峻脸庞终于多了一抹柔和之色,垂眸道:“皇上过奖了,臣有今日,全靠皇上信赖点拨,至于阿暖,能娶到她,是臣三生之福。”
明惠帝讶异地挑挑眉,没料到楚行这么冷冰冰的人竟然也会在他面前盛赞妻子,不过身为被夸之人的皇舅舅加皇姑父,明惠帝听起来十分顺耳,看看窗外,笑道:“好了,时候不早,你先回去啊,阿暖肯定在担心你。”
楚行颔首,行礼告退。
走出大殿,深夜凉风迎面吹来,楚行快步往宫外走,脑海里却不由地回想刚刚那番君臣谈话。伴君如伴虎,不管明惠帝如何倚重他,楚行都始终牢记这句话,就像今晚,如果他反应稍微慢点,皇上可能就会认定他会为了亲人欺瞒天子,自此无法再彻底信任他。
楚行不敢想象,如果那个周姓男人真是陆峋,明惠帝会如何看待陆家人,陆斩可是兵部尚书,权力远大过他,而权力越大,明惠帝用起来越得小心谨慎。
回到国公府,楚行先去东跨院看妹妹,得知葛神医在熬夜煎药,楚行没有打扰,大步去见妻子。
陆明玉和衣靠在床上,看到丈夫回来了,她惊喜地就要起来。楚行几个箭步冲到床前,按住她道:“躺着吧,这几天辛苦你了。”说完他顺势坐下,仔细端详妻子脸庞,只觉得妻子在庄子上养胖的脸蛋,好像又瘦下去了。
“那边解决好了吗?”陆明玉抱着楚行大手,担忧地问。
楚行笑,“都关到天牢了,接下来有大理寺审理,不用我再费心。”
陆明玉松了口气,虽然还是担心丈夫会出征,但事情没定下来之前,陆明玉不想表现出来,太夫人、楚盈都昏迷着,楚行心里肯定焦虑,她不能再为他添烦忧。
“我叫人去端热水,你泡泡脚吧,泡完再睡。”陆明玉体贴地道。
楚行还得去审人,拍拍妻子小手道:“你先睡,我去写张奏折,明早要用。”
这是正事,陆明玉没有阻拦,只朝他笑了笑,“我等你。”
楚行看着她温柔又倔强的眉眼,知道劝不了,无奈地亲亲她,答应会尽快回来。陆明玉不疑有他,楚行走后,她吩咐揽月先准备好热水,然后躺在床上等丈夫。
前院,楚行去了西跨院关押周叔的一间厢房。
周叔手脚被缚,嘴里塞着帕子,灯光明亮,他脸上的疤痕十分明显。魏腾退出去了,楚行坐在周叔面前,黑眸古井无波地盯着周叔。但楚行以前就没见过陆峋几次,陆峋外出游学也有快十年了,单凭印象,楚行无法确定这人就是陆峋。
取下周叔嘴里的帕子,没等楚行发问,周叔先阴狠地瞪着他道:“楚行你够狠,居然为了忠君,连亲祖母、手足兄妹的性命都不顾!”他千算万算,没想到竟是败在楚行身上,致使功亏一篑!
楚行冷笑,讽刺地盯着他道:“论情义,我是不如你。之前我还不懂为何你没唆使润哥儿毒害我的妻儿,现在见到四爷的庐山真面目,才知其中原因。四爷离京这么多年,图谋大事时还不忍伤害阿暖,我是不是该替阿暖感激你?”
周叔……陆峋面色陡变,想要否认,却抿紧了唇。否认什么,早在抓他的一个暗卫见到他脸露出惊讶后,他就猜到自己暴露了。但陆峋很快想到一事,嗤笑道:“我不让润哥儿害阿暖,是知道他没有机会,绝非顾念什么叔侄之情,早在我离京那年,陆家诸人与我便再无任何关系。”
楚行不知道陆峋与陆家的恩怨,但陆峋勾结淮南王,置陆家上下于险地,楚行就明白陆峋八成是被陆家逐出家门的,不然凭白少了一个儿子,陆斩不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你怎么找到董月儿母子的?”楚行只想消除心中疑团。
陆峋也有疑惑,笑着问楚行:“你单独扣下我,是想逼我拿出解药?这个简单,你放我离开,我能确认自己平安了,自会把三份解药的藏匿之地告诉你。”
想到自己还有楚行所需的东西,陆峋渐渐冷静下来。
楚行却毫不留情粉碎了他的希望:“我府里有神医,现在正在配制黄粱梦的解药。”
听到“黄粱梦”,陆峋脸一下子白了,原来楚行动手不是因为他心狠,而是有恃无恐。此时再回想那两次凉亭中他对楚行的威胁,陆峋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癫狂。
敢情他这几年的隐忍图谋,都是一场笑话!
被陆嵘派人暗杀坠落山崖死里逃生,毁了容貌投奔淮南王以期从龙之功,后来在鄂州偶遇楚随董月儿,亏他自诩聪明想出抚养董月儿的孩子,将来送进楚国公府见机行事为淮南王效命,苦心经营,最终却输给了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神医!
败了,彻底败了,信誓旦旦想要抢夺的一切,都成了泡影。
笑够了,陆峋闭上眼睛,心底只剩一片荒凉。楚行是个聪明人,既然扣下他不是为了解药,那就是怕他连累陆家众人,杀人灭口是最明智的做法。也就是说,他大概活不过今晚了。
那他还有什么想做的?
姨娘几年前病死在了庄子上,父亲,父亲有三哥就够了,恐怕早忘了他这个儿子。陆嵘是他最不想见的人,萧氏……陆峋苦笑,他想萧氏,每晚都想,可她不会来见他,他也没脸见。
唯一还值得留恋的,只剩侄女了。
七岁的侄女,娇憨可爱,长得那么像她娘,每次见到他,都会甜甜地喊四叔。现在侄女长大了,是不是更像她娘了?
睁开眼睛,陆峋盯着地面,不知过了多久,他幽幽地道:“你叫阿暖过来,我想见她一面,之后你问我什么,我都如实交代。”
楚行冷冷看他一眼,“你不配。”
妻子要担心前世的凶手,要照顾女儿照顾妹妹,还要养身子,他不会再让陆峋给妻子添乱。
在陆峋这边并没有什么非知不可的秘密,楚行起身离去。
“楚行,楚行!”陆峋膝行着去追,然而没等他喊出第三声,就被冲进来的魏腾堵住了嘴。
夜里楚行一个字都没有跟妻子提,搂着陆明玉哄她安心睡觉。翌日下朝后,楚行把岳父叫到一旁,低声密语。他不清楚陆家的内斗,如何处置陆峋,必须与岳父商量,到底是兄弟,也许岳父不想要陆峋的命。
陆嵘根本没想到这辈子会以这种方式再听说那个心狠手辣之人的消息,得知陆峋险些连累整个陆家,陆嵘恨得额头青筋暴露。看眼懂事的女婿,陆嵘一改素日表现出来的谦和宽仁,只对女婿说了三个字:
“杀了吧。”
语气淡淡,仿佛只是使唤女婿杀只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