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四十余日,楚随单独与万姝相处时,还是没什么话可说。
他一共遇到过三个女人。董月儿很土,但董月儿特别乖,他说什么她都听,喜欢用一种崇拜敬佩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就是她的天。楚随一开始看不上董月儿,但有了那层关系后,他也真心实意宠爱了董月儿一阵子,直到厌烦。
陆明玉是他唯一想娶回家当妻子的,楚随喜欢她艳冠群芳的容貌,喜欢她对亲人笑靥如花转而对他横眉冷目,这种反差让他想要查出原因,深深地吸引着他。后来陆明玉嫁给兄长了,楚随从不甘到接受,心底却清晰地印上了陆明玉的身影,挥之不去。
而万姝,他现在明媒正娶的妻子,除了貌美,楚随在万姝身上竟然找不到任何能引起他怜惜的地方。傍晚回来,楚随试图同妻子聊些家常,可每次他才起个话头,万姝立即就会接过话去,说些他并不想听的。话不投机,夜里夫妻敦伦,听着万姝发出的声音,楚随也觉得有些败兴,常常自己够了就不再管她。
因此兄长总是推掉应酬,楚随却巴不得每天都有应酬。
酒席吃到一半被祖母派人寻回来,楚随进府后直接来到三秋堂,丫鬟们在外面守着,楚随熟稔地往东次间走。挑开珠帘,看清里面的情形,楚随笑着朝凉榻上道:“娘,祖母,你们找我?”
刚从酷热的院子里进来,他俊脸微微泛红。
他笑得灿烂,楚二夫人却噌地冒出一肚子火,若不是婆母在旁边,她肯定要先教训儿子一顿了。太夫人隔了一辈,更宠惯孙子些,且董月儿只是孙子少年时的一笔风流债,如今孙子沉稳上进,她很放心。
自小到大孙子只犯过这一次错,太夫人决定从轻处置,示意孙子走到她身边,“时谦过来,祖母有话问你。”
楚随已经看出母亲脸上的怒气了,当即收敛笑容,疑惑问:“祖母,出什么事了?”
太夫人仰头盯着他,压低声音道:“我们今日去安国寺,碰见一个进京寻夫的年轻妇人,我看她可怜,派人过去打听了下,听说她是岳阳人,姓董,小名月儿……”
楚随闻言,瞪大了一双凤眼。
这下基本可以确定那孩子是楚家的骨血了,太夫人绷起脸,重重地哼了声。她是没有多怪孙子,但她得给孙子一个警醒,不能让他觉得长辈们纵容他,日后继续犯错。
楚随眼睛看着榻上的祖母与母亲,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董月儿,他都记不清董月儿的模样了,不是安排仆人看着她了吗,董月儿怎么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的?
正满腹震惊与疑窦,楚二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继续道:“她不是自己来的,身边还有个七岁的儿子,叫润哥儿,丙申年二月出生。”
七岁的儿子?
楚随身形晃了下,宛如一道响雷霹在头顶。丙申年,丙申年祖父过世,而就在前一年的五月,他收留了董月儿,并与其有数次鱼水之欢。当时楚随第一次碰女人,他不曾想过也根本不知道要考虑避孕事宜,回京后兄长提醒他,楚随终于意识到这茬,却认定与董月儿在一起的时日太短,董月儿不可能怀上。
润哥儿,连名字都有了,只是……
有了疑惑,楚随迅速冷静了下来,皱眉道:“我是认识她,但,我与她分别多年,那个孩子未必是我的。”一个“未必”,既表明他怀疑孩子的身份,又默认了他与董月儿有过夫妻之实。
“那孩子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楚二夫人咬牙切齿地道。平白无故多了一桩麻烦,她是最希望润哥儿血脉有问题的,可是五官做不了假,让润哥儿与儿子站在一起,只要眼睛不瞎,任谁看到他们都会说是父子俩。
楚随沉默了。
或许,他真的多了一个儿子,一个很像他的儿子?
骨子里,楚随喜欢小孩子,现在得知他可能有个儿子,楚随无法保持平静。沉默许久,楚随垂着眼帘道:“祖母,娘,我想先见见他们。”
“先去歇晌吧,这时候出发,你大哥要怀疑了。”太夫人拍拍孙子手臂,叹道:“时谦别太心烦,下午咱们先看看人,其他的晚上再商量。你媳妇那边先瞒着,在咱们商量出对策前,千万不能告诉她,知道不?”
楚随心烦意乱地点点头。
回到闲云堂,楚随没让人知会后院的妻子,他一个人躺在前院卧房,眼睛望着床顶发呆。董月儿,润哥儿,润哥儿真是他儿子吗?那他该怎么办?
鬼使神差的,楚随想到了当年在自家竹林里,陆明玉对他的质问,她哭了,哭着问他将来董月儿带着孩子来找他他会怎么做,当时他还觉得陆明玉杞人忧天,没想到今日一切都成了真。
儿子,真是自己的骨血,楚随当然要认回家,但董月儿……
楚随又想到了陆明玉。陆明玉认得董月儿,这时候他接董月儿进门,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纵使陆明玉已经嫁给了堂兄,他娶了万姝,楚随依然不想让陆明玉觉得他对董月儿旧情难忘。
不认润哥儿吗?
楚随头疼,他闭上眼睛,迟迟无法做出决定。
而就在他为了此事烦恼时,三秋堂里,太夫人把她的心腹曹管事叫了过来,低低地嘱咐了一番。两刻钟后,曹管事准备好需要用到的东西,亲自赶着一辆马车朝南城门而去。
烈日炎炎,百姓们都在家里用饭歇晌,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曹管事头戴斗笠,被暑气炙烤地汗如雨下,马不停蹄赶到董月儿母子暂住的庄子,曹管事后背衣裳已然湿透。
庄头出来招待,曹管事没用,让他与其他丫鬟回房歇着,院子里不必留任何人。耳根清净了,曹管事放轻脚步来到后院。悄悄潜到董月儿母子歇晌的卧房窗外,曹管事先舔舔手指在窗纸上戳了个洞,确认里面娘俩都在北边炕上躺着,曹管事这才从怀里掏出一根细竹管,对准里面轻轻地吹气。
吹完了,曹管事移到堂屋门口,等了两刻钟左右,他推门而入。
内室炕上,董月儿穿着一条淡绿的细布裙子,睡得脸蛋红扑扑的,柔美可人。润哥儿躺在她旁边,小手依赖地抱着娘亲。曹管事视线在娘俩身上扫过,忽然叹了口气。
谁都想过富贵日子,但不是谁都有那个命。
坏事做多了,再多一件就跟多吃一碗饭稀松寻常,曹管事打横抱起董月儿,抱到外间,他将董月儿放到榻上,再捂住董月儿的口鼻,用力往下按。董月儿中了迷药,一开始毫无知觉,但呼吸不畅,她闭着眼睛本能地挣扎,最后甚至睁开了眼睛,奈何她浑身乏力,根本挣脱不开。
美眸圆瞪,董月儿惊恐地望着头顶的男人。
“下辈子安心当个村女,别再自找麻烦。”曹管事低头,对着董月儿的眼睛,几不可闻地道。
董月儿呜呜挣扎,直至彻底断气。
曹管事继续捂了会儿才松开手,看看掌心,他呸了一口,跟着将董月儿用他带来的黑布裹住,扛到肩头大步离开,将人放进马车,曹管事重新折进庄子,找到庄头,低声道:“那女人只想把孩子送过来,现在事情办妥了,我按照她的请求,送她离开,你派人去屋里守着孩子,如果他睡醒问起,你实话实说便可。”
庄头点头答应了下来。
曹管事扔给他一锭碎银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马车孤零零地往西南面的山头而去,路过一座小土包,土包之后,藏着两个穿灰衣的男人,一个脸上有疤,眉清目秀,一个肤色黝黑,浓密的眉毛透漏出几分凶相。
“周大人,楚家该不会想去母留子吧?”凶相男人声音沙哑地道。
周叔视线追随那辆马车,沉默半晌,才道:“十有八九。”
凶相男人急了,“那我去救她。”
周叔立即拉住他胳膊,冷声问:“救了便会打草惊蛇,你想让楚家怀疑他们背后有人指使?”
“那咱们的计划怎么办?”凶相男人一脸焦急,“难道咱们白忙一场,最后只替楚家送了一个子嗣回去?”
“润哥儿虽然年幼,却聪慧过人,生母出事,他比任何人都恨,知道该怎么做。”周叔气定神闲地道。董月儿那么傻,他从来就没想把成事的希望都寄托在董月儿身上。
凶相男人还是不甘心,跟一个七岁的孩子相比,他更相信董月儿。
周叔目光转冷,淡漠地提醒他:“倘若此行事败,我会承担全部责任,在那之前,你们最好依照我的安排行事,否则别怪我如实禀报……”
“属下不敢。”凶相男人攥攥拳头,垂眸认错。
周叔满意了,望着西南山头吩咐道:“你跟上去,看看楚家到底要如何处置她,切记,无论看到什么,都不得动手干涉。”
凶相男人嗯了声,领命而去。
半个时辰后,曹管事的马车去而复返再次停在了庄子门外,凶相男人也满头是汗地回来了,藏在周叔身边,恨恨道:“真够狠的,活埋了。”
周叔面无表情,仿佛于他而言,曾经在他身下妩媚承欢的董月儿,只是个无关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