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
汉部入口的图腾旗帜下聚集着一百来人,其中有十几个兽人战士,以及二十多个兽态特征明显的半兽人,剩下的全是纯人奴隶,他们都是即将前往栖部交易会的队伍。
一个赤膊男子勾着黎的肩,安慰道:“这一路上虽然不平,但只要我们团结,也不会有太大危险,咱们可是最强悍的兽人啊!”
他是这支队伍的带头人昊,兽态是一只白臂猿,已经连续七年参与物资筹换。
杨昭温和地笑笑:“谢谢,我明白。”
孤儿兽崽们都来送行,他们担忧地望着黎,很怕他一去不回,再是兽人他的右臂也已经废掉,尽管他能杀短尾虎和闪电貂,可他们事后问过,那只是阿黎哥哥提前设好的陷阱,而危机,从来都是没有准备就降临的。
“好了,准备出发。”昊指挥道,他们还有十多天的路程要赶。
众人背起行囊,登上牛车。
“请等一下。”
一道女声响起,众人回头,原来是月,昊笑着说:“我还奇怪怎么没见你呢?我们先去前面等着,有什么话你们慢慢聊。”
“不用,我是要和你们一起去栖部。”俆妙君打开背篓里装的药草:“之前东西还没准备好,来晚了,至少,你们还缺个能治伤的人不是吗?”
“你能治伤?”昊怀疑地问,部族中除了巫,就只剩七八位医能治伤,但医的方法也是不外传的。
“我能不能治,你问问他们。”俆妙君手指那群兽崽。
十来个小孩忙不迭点头,纷纷指着自己的伤疤,证明是阿月姐姐给治好的。
昊仍旧半信半疑,问黎:“你知道吗?”
杨昭道:“当然,不然我脸上的疤痕是怎么变淡的?”
“……”也对,大家私底下都在谈论呢。
“那走吧。”昊又高兴起来,有个医陪同上路,他们活命的机会更大。
然而等蓝得知这个消息时,脸色简直像中毒一样可怕。
从汉部到栖部要横跨大荒山脉,期间穿密林爬雪山过草地,艰辛自不必提。途中危险除了地势本身的威胁,还时常会遭遇野兽的袭击,运气不好,遇上其余凶悍的部落,甚至有可能被打劫。
一路上还算顺利,他们只遭遇了几次小规模的战斗,昊告诉黎,历年来路途上死亡的族人,多半是死于与其它部族相争。
俆妙君屈膝坐在牛车上,问道:“都是这附近的部落吗?”
“我……”
车身突然晃起来,俆妙君一个不稳倒在杨昭身上,只见拉车的头牛非常狂躁,跑得又快又急,昊化作兽形猛地制住它,其余牛车也相继停下来,昊生气地正想给它一鞭子,就被黎抬手阻止:“别动,听。”
昊凝神倾听,只有虫鸣鸟叫的声音,他看见黎跳下牛车,整个人匍在地上,耳朵贴着地面。很快,黎站了起来,神色肃穆:“有东西过来了,数量很多。”
“什么?!”
众人惊疑不定,昊向前方喊道:“阿昌,什么情况?”
不远处的树上直直跳下一人,快摔入地时化作一只红羽鹰,他是这支队伍的斥候,等他飞到近处又再度变成人。昌语带不屑地说:“没什么情况,我什么都没看到,也没有听到。”
昊疑惑地等黎解释,他与昌搭档过许多次,很信任对方的能力。
黎只是伸手指向被枯叶埋葬的地面。
一息,两息,数息过去,那里始终很平静。
昌正欲嘲笑,忽然神色一变,猛地化为红羽鹰直飞上天,同一时间,昊注意到在无风的情况下,枯叶竟然微弱地动了动,而且并没有停止。
“不好!是大食兽群!”昌快速地飞回来,在半空中喊道。
昊脸色惊变,慌忙道:“快退!退回刚才的落石处躲起来!”
大食兽是一种外形类鳄的凶兽,他们能在快速的跑动中啃噬食物补充能量,大食兽是杂食类物种,不但能吞活物草木,连沙石都能一并吃了!单只的大食兽并不难杀,可一旦遇上它们群体迁徙,那会是所有生物的灾难!
前方不少飞禽走兽都惊慌地往这边跑来,昊来不及问黎为何比动物更敏锐,只顾着指挥众人躲避,却听黎道:“不能退!兽人可以逃,半兽人和纯人一定逃不过。”
“那怎么办?!”昊不知不觉已经依赖上对方,他并不是看中这群奴隶的命,而是到了交易会上,能用他们换取物资。
“用陷阱!”杨昭果断决定。
“这……来得及吗?”
“相信我,要快,叫上所有纯人一起!”
或许是黎表现得太镇定,其余兽人下意识地听从他的调度,至于半兽人和纯人则更加配合,他们很清楚这是唯一的机会,大食兽群来袭对他们而言只有死路一条。
所有人全神贯注,等到兽群出现时,他们已经凿出一个巨坑,下面满是尖利的断木,木尖上涂满了有麻痹效用的扁尾花汁,而在巨坑之前,还牵起了十几道绊索绳。
大地在震动,躲在树上的纯人们几乎站立不稳,他们能清晰地看见兽群奔跑时造成的破坏,就好像一把刷子,将金绿相间的密林刷成了光秃秃的一片,所到之处,烟尘滚滚,寸草不生!
兽群中的头兽毫无所察地冲了过来,接下来的一幕让众人松了口气,只见无数大食兽接连被绊倒,跌入了坑中。它们哀鸣阵阵,挣扎着爬不起来,断木捅穿它们的躯体,扁尾花汁浸入它们的血液,仿佛死神的收割。
杨昭立刻命令众人趁乱将落单的大食兽杀死,以免它们再度聚集起来。
他手握一柄匕首,冲入兽群翻身欺上一只兽,大食兽摆尾想甩下他,却像被一座山压住,怎么都逃不开桎梏,杨昭单手刺入它头顶,一刀,收命。
他迅速抽刀,大食兽的鲜血像泉水一样喷溅,还未及沾上他的身体,他已经闪身到另一只兽前。匕首一抹,看起来没用什么力气,大食兽颈部坚硬的表皮瞬间裂开,露出皮下的脂肪和肌肉,再被涌出的血水覆盖。
“好厉害……”有兽人被他的战力震住,原来猎杀短尾虎,他真的不是靠运气……
可他,不是残废了吗?
只见黎冲杀闪避、挑抹刺斩,几乎一步杀一兽,他之后,留下了满地兽尸,积涌的兽血染红密林的土地。
而从头到尾,他都只用了一只手。
族人被震慑,就连昊也呆呆地看着黎,甚至忘记自己身处危险中,忽然,一道清脆的声音叱道:“你不要命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有人重重扯了他一把,将他带离原地。
等他回头一看,月拿着一把长弓,脸上身上满是血迹,而离她不到一掌的距离,一只大食兽缓缓倒下,它张开的大口间只露出一点白羽箭尾。
“它离你太近了,没办法开弓,只能扎进去。”月的竖瞳敛去了往日的艳色,只余肃杀。“小心点,别扯后腿。”
昊:“……”
阿父,阿母,宝宝好像遇到了一对变态。
等到族人离开这片危险区域,清点人数时才发现少了十多个纯人和几个半兽人。伤亡总是不可避免,但这个数字已经远远小余他们的估量。
俆妙君取出草药给受伤的人包扎治疗,她的动作很娴熟,被咬中手臂的昊甚至觉得她比部落中的医的更厉害。药敷上去凉凉的,伤口上不知盖了什么叶子,又用一种陌生的草茎将叶子固定住,这样一来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伤了腿骨的昌正在呻吟,俆妙君走过去摸了摸,二话不说双手一错,只听“咔”的一声,再伴随着昌的惨叫,俆妙君淡淡道:“好了,暂时别动。”
众人:“……”
在族人感激又畏惧的目光中,俆妙君处理好所有的伤员,包括幸存的纯人们,当她看见兽人和半兽人不解的表情,还有纯人受宠若惊又小心翼翼的眼神时,心中很不舒服。
至少,她和杨昭对纯人有着足够深的认同感,看他们受苦就像看见自己的同胞被奴役。
而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陋习,非他们两人一朝一夕可以改变。
“走吧,准备出发。”昊驾着牛车过来,他们还得尽快赶路。
就在这时,前方忽然出现一行人,带头的青年头上插着红色的羽毛,身上画着一个奇怪的图腾,看起来面色不善。
一见他们,队伍里的兽人都变了脸,俆妙君疑惑地望向昊,就听对方道:“你刚才问我打劫的是不是附近的部落?那当然有,但更多的却是依附于栖部的小部落,他们揣摩栖部的意图来打压我们,一次次试探我们的实力与底线。”
说完,他往前踏了一步。“犷,好久不见。”
“桀桀,昊,你不是专程在等着见我吗?”叫犷的青年尖细地笑道。
“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们杀了我们那么多猎物,难道……不是想引我出来?”
“猎物?”昊大笑:“你说大食兽?开什么玩笑?你究竟想做什么?”
没有人会将大食兽群当做猎物,哪怕是百年前的汉部都做不到!昊不知道来人有什么目的,但他听说犷的姐姐前不久嫁去了栖部,成为族老兽子的雌性,而犷所在的枭部也受到栖部的庇护。
他不想得罪栖部。
路途上的艰难险阻,很多时候并非他们技不如人,而是他们有所顾虑。
他们明知栖部对汉部窥伺已久,可他们不敢撕破脸皮,双方维持着表象的和平,因为他们害怕承受不起栖部的报复。
他们只能退。
谁也不知道这样的和平能维持多久,或许一年,或许十年,或许等到汉部再次崛起。
他们只能等。
“你别急,我不过是见你们队伍中有名医很不错。”犷话音一顿,接着嘴角微挑:“不如,就把她送给我吧。”
“让你们的医送跟我走,我就放你们离开。”
“否则,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