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10岁那年在山上吃了一枚有毒的果子，虽然被抢救了过来，声带却坏了。从此，不见了妹妹甜甜的声音和甜甜的笑脸，她的世界一下子沉默了。于是，我一有空就带着她出去玩儿，给她讲各种神奇有趣的故事。她那时依赖我的程度甚至超过了依赖妈妈。她不愿意和别的同学一起玩耍，每天像影子一样跟着我。一次我带她去山上，一个同样大的小女孩正在山坡上唱歌（那首歌妹妹以前也会唱的）。妹妹呆呆地看着，眼中闪着迷蒙的梦幻。我忙把她拉走，说：“你的病总有一天会治好，你也可以大声唱歌的。”妹妹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点泪光。
我上高中以后妹妹便辍学了。为了能让我上学，她过早地担负起了家里的重担。她每天除了帮家里干活，就是去山上采一些不同颜色的石头，回来雕成各种小动物，让妈妈拿到集市上卖些钱补贴家用。每次放假回家，看到妹妹被石头磨得粗糙的双手，我心里就会升起一股浓浓的愧疚之情。善解人意的妹妹总会用她浅浅的笑安慰我负疚的心。她已能熟练地使用哑语，常常问我山外的许多事。我便给她讲外面的世界，那样的时刻，妹妹充满希翼的目光总是刺痛我的心。
有一个周末我在教室里看书，刚进来的一位同学说校门有一个哑巴小姑娘要进校门，却被看门人给拦住了。我忙冲出门，远远地看见妹妹正站在校门口。我跑过去把她拥在怀里，给她擦去脸上的泪。妹妹告诉我妈妈在上山时把脚扭伤了，所以她才来城里给我送钱。妹妹是第一次进城，她又不能说话，很困难地找到了我们学校，看门人却不让她进去。我和妹妹在食堂吃过饭，便去街上闲逛。看着楼房和奔跑的汽车，妹妹脸上的神情兴奋地变幻着。我对妹妹说：“哥以后要带你去省城，去北京，让你看几十层的高楼大厦。”妹妹使劲儿点头，脸上泛起向往的笑容。
高三那年寒假，我早早地回家准备过年。爸妈和妹妹却什么也不让我干，只是让我多看书复习，为高考做准备。除夕夜，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包饺子，妈妈把一枚大钱包进饺子里。在北方有个风俗，大年夜谁吃到了包有大钱的饺子，谁在新的一年中就有福。饺子煮好了，我们互相祝福了一番便开始吃年夜饭了。妹妹一个劲儿地给我夹饺子。看着体弱多病的爸妈和早早地把一个家撑起来的小妹，我嘴里的饺子怎么也吃不出味儿，心里酸酸的。妹妹又把一个饺子夹到我碗里，我吃在嘴里一咬，硬硬的，拿出来正是那枚大钱。妈妈说：“孩子，你今年有福！”小妹看着我笑得很开心，自从她哑以后，我还没见她这么高兴过。她用哑语对我说：“你今年一定能考上大学的。”这是我才发现小妹一个饺子也没吃，她一直在为我寻找那个有大钱的饺子。我眼一热，在这难忘的除夕夜里，我心里充满了爱和感动。
那年5月，学校放了几天假，我便回家去想帮妹妹干些活儿。妹妹坚持要我会学校去。我只好答应第二天返校。第二天早晨起来，我发现妹妹已出去了，太阳老高了也没回来。我上山去找。山坡上开满了丁香花，红红的一片深情。原来妹妹正在摘花。看见我她笑着跑过来，把一束丁香花送到我手里。我细看那些丁香花，发现都是五瓣的。看着手上划出了血痕的妹妹，我的眼泪淌了下来。山里有个传说，谁要是找到了五瓣丁香，谁的梦想就会成真。我深情地对妹妹说：“小妹，五瓣丁香不会给哥带来好运，可是你却会让我梦想成真。”
去省城上大学的时候，是妹妹送我出山的。一路上我什么也没说，一步一个愧疚。我心里很沉重，我知道这一走妹妹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我对妹妹说：“小妹，哥欠你的太多了。”妹妹使劲儿地摇头，眼里泪光闪动。
在山口，我说：“小妹，回去吧！”
妹妹望着远远的山外，执意要看着我走远。我走在妹妹潮湿的目光里，我的心中一片泥泞。走出很远，回头望去，妹妹依然站在山口，她身旁9月灿烂的山花刺痛了我的双眼。
我在图书馆伏案的岁月，妹妹依旧在大山间劳碌，依旧在闲暇时把一块块石头雕成各种可爱的小动物。妹妹常给我写信，每次看妹妹的信，我的泪都会于不知不觉间打湿信纸。后来，有一个属于大都市的女孩儿走进了我的感情世界。妹妹得知我有了女朋友，在信中她说她高兴得不得了，真想早日见到她。很快女友和妹妹建立了联系。女友给妹妹寄去许多东西，她们都打心里喜欢对方。
日子一天天过去，已很久没收到妹妹的信了，问女友，她也没有收到。担心牵挂中，终于有信来了，是爸爸写的。信中说妹妹出事了。那天妹妹去山上采一块五色的石块，摔进了山沟里。她要给未来的嫂子雕一个飞翔的小天使，她倒在血泊中时手里仍紧握着那块石头。
我和女友匆匆赶回家时，见到的只是山脚下一座小小的坟茔。想到再也看不见妹妹甜甜的笑脸，我扑倒在坟前久久不起。我欠妹妹的永远也没有机会偿还了。大山埋葬了妹妹16岁的生命，她的梦已化作山花年年深情地开放。
很久很久以后的一个春天，我走在大街上，听到路旁商店里传出那首熟悉的《九妹》，禁不住泪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