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把生活过成最美的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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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漫说山东行

20世纪80年代中期,云南的许多村落相继有了电视信号,一个高高的塔尖对准天空,再通过一个类似锅盖的接收器,电视就有了流动的画面。而我居住的小村却因为山高坡大,无法接收任何信号。村子里的人们一心要改变这种面貌,让每一家的夜晚变得丰富多彩起来。他们在村子后面的半山腰上盖起了一间小房子,小房子的顶上也有了个尖尖的塔。于是,电视开始走进家家户户,让村里人失望的是,家家的电视只能收到一个台——山东电视台。

远在千里之外的一个陌生地方就这样闯进了我们的生活,很快的,村里的人都喜欢上了这个电视台。除了“有总比没有强”这种情绪之外,更重要的是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电视台,除了有大人们口中的正剧和小孩子们喜欢的动画片以外,就连操着山东口音的那些节目也让我们觉得大有来头。另外一个世界的精彩总让我们大开眼界,就着屏幕下面那些字幕,我们准确地听懂了山东话,后来,连字幕也不用看,山东话对我们来说就像是故乡之外的第二种语言,听起来毫无别扭,并深感亲切。

看了许多许多年的山东卫视以后,我终于长大了。长大了之后,就会产生一些念想,这些念想包括将来要去青岛上海边的大学,要去荷泽看漫天遍野的荷花,还包括某天要是跟人私奔了,那也必定是个山东男人。山东男人高大、朴实、厚道,至少我能听得懂人家说什么,不至于把我卖了。彼时,常常都听到小姑娘被人贩子卖到浙江、山东、河北等地的消息。村里的大人常拿这个来吓唬小姑娘们,我们可不怕,其实我们主要是不怕被人卖到山东,那是一个多么熟悉的地方呀。

戏剧性的是,我竟然长成了山东人的样子,身材高大,性格爽朗。除了遗传基因之外,我想必然深受意念及环境的影响。每每走出云南,被人猜测原产地时,山东必然是首选。在我的骨子里除了深爱自己的故乡云南,也同样对山东怀有深刻的好感。然而,我又是在许多年后才得以抵达心中所想去的地方,即使是从青岛到济南,也时隔许多年。人对于故乡之外的土地,总是需要某种机缘才会有机会亲近它。

到一个地方,除了与人接触之外,更重要的是看看与故乡不一样的景致。青岛的海,一直是我梦中挥之不去的美好,我多么想在海边的一所大学度过我青春里最美的时光呀,这个愿望终是落空了,好在我的发小替我完成了这个愿望。当我在多年之后以一个游客的身份抵达青岛时,一段令人难以忘怀的时光长在记忆的深处,尽管那只是跟着导游走马观花的行程,也同样给我留下了许多生动有趣的画面。第一次见到大海,每一朵浪花都比山花更灿烂,为海水是咸的而激动,为海生物的繁华多样而激动,许多未知的东西迎面而来,处处都是惊喜跳跃的心。

又是许多年以后,终于有了一次走进济南的机会。济南,又将会给我怎样特别的心动呢?在飞机上,我闭目想象一些场景。最记得天下第一泉及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前者的印象来源于教科书,后者的印象来源于一部红遍大江南北的电视剧。其余皆是一种零星的毫无感性的认知。我苦思着我将要抵达的地方,泉与湖的灵动究竟怎样让这座城市生动起来。

在接我的车子驶向济南的路途中,首先映入我眼帘的却是一树一树的杨柳,在微雨的秋天,呼啦啦地袭来,一挂挂绿色的帘子,倾城皆是婀娜风情,绰约风姿。许多树叶都有了秋天的意向,黄色和微黄色处处隐约可见,唯有这满树的杨柳,还绿荫荫地站在那里,站在自家的门口,站成我心中别样的风景。

然后,呼啦啦的杨柳深深地占据了这个城市的许多位置。在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一座城舍得这么豪华地让一种植物占领。自《诗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后,杨柳作为诗人心中的一种意向频繁地进入他们的视线。然而,如此奢华的阵容还是让我感到措手不及。济南的杨柳像是诗人们的眼睛,穿过美好,让他们到达深邃。李清照的婉约,辛弃疾的豪放,还有孔子、孟子、孙子……在一座叫济南的城中流芳千古。

如果说杨柳只是一种初现的印象,有点类似电视剧中片头插花,那么,接下来的认识就让我深陷其中了。山东作家吴文峰大哥带着我们穿过一座座楼,一条条街,领略了济南不同寻常的美。黑虎泉、白虎泉、趵突泉、珍珠泉,泉泉在我的眼底冒出源头活水,清澈如许,精灵灵地叩在我的心弦上,举目垂手之间,皆是依依杨柳。坐在古意深深的亭子里,忽地生出许多豪迈,想把酒临清风,举杯邀明月。心中的酒化为汩汩流淌的泉水,而天上的明月正满时,银辉映着杨柳,耳畔忽有笛声传过来,诗意人生,概莫如此情景。

穿过古老的芙蓉街,在巷子的深处,泉水绕人家,有浣衣的姑娘,有夜泳的小伙子,更有喝着小酒聊天的大爷们,家家户户的门口都刻着一副对联,或是楷书,或是草书,步步有看头,步步有欢喜,处处是生活,又处处不是生活。文化被济南人刊刻在自己的门头上,就着岁月斑驳,和着轻风摇摆的杨柳,生活变成一种朴实的艺术,素雅地呈现在一条市井的巷子中。在小桥、流水、人家之外,还有杨柳、清风、明月,原来这些诗中的意向,就活在济南人日常的生活中。

此时,我才深刻地体会到描写济南的名句“家家泉水,户户杨柳”竟是如此的妥帖。还有那“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大明湖,该是如何摄人魂魄呀。只可惜时大明湖的荷谢幕了,留得残荷一片,在秋天的阳光下,像是一段过期的爱情。杨柳深处,李清照才情翩然地向我们走来,她的溪亭日暮,她的暗香盈袖,她的帘卷西风从心而起,情不自禁默诵几首,竟生出些沉醉不知归路之感。追问她的具体居处,竟无定所,颠沛流离的人生,让人心生疼惜。抬头看看她高大的身躯,端庄的面容,敬仰之情油然而生,合掌膜拜,心中祈愿,愿得才情寸草,照得后来有心人。

我也如这些杨柳一样,呼啦啦地从济南的这条街走到那条街,接触了许多山东人,看了许多山东景,还依然觉得自己就真是山东人。用山东作家朋友堤云积的话来说就是山东大嫚,叫得我哈哈大笑,身心俱爽。无论是在青岛还是在济南,听着豪气生动的山东话,这些我从小就耳闻目染的乡情乡音,总是让我不由得产生些身在故乡的情愫,亲切而温暖。在酒店的电梯里,一个热情的陕西女人直接问我是山东哪里人,估计在她的眼里,山东女人大概就以我这种高大爽朗的造型先入为主。

匆匆就要与济南说再见了,想学着古人的做法,在长亭外,折一枝杨柳,与济南依依惜别。不想说再见,因为心中还想再见,再见山东的我耳熟能详的许多未到过的地方,再见山东的热情好客的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