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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一辆马车,载我到“马的”时代

小区的门口来了辆马车,马车上拉着许多土豆,还不等吆喝的声音,三三两两就来了些主顾。保安走上前去,欲言又止,最后吐出来的话是请管好你的马,别让它到处拉粪。马车的主人,一边应承着,一边经营自己火热的生意。要知道土豆对于在滇东北高原上生活的人们,是每天都离不了的食物。

我一边捡着还有泥土芬芳的土豆,一边观赏着旁边那匹黑得发亮的马,彪悍有力,英俊果敢,恰如这天天吃土豆长大的高原上的汉子,有劲道有风骨。年轻的母亲们身边带着的孩子,总是不安分地想爬上马车。那个不够宽敞的木质容器,它自身带有的某种神秘,或仅只是孩子们眼中的一种好奇。男孩子们努力攀爬的动作和母亲们小声的呵斥,还有马车的主人小心翼翼地说,别摔着,别摔着,让场面显得有点凌乱。

她们中好几个人用塑料袋子包住手当手套用,生怕泥土粘上她们白嫩的小手。很快,一马车土豆被小区里的居民们陆续“瓜分”了,卖土豆的大爷掏出一大摞零零总总的钱,高兴地蘸着唾沫星子正在数着。保安走过来了,你看,马粪蛋子一地都是,赶紧弄掉,弄掉。大爷从马车上怎么也找不到一种合适的工具来清理,只见他拿过两个袋子,用双手一点一点地清理了装进去。他还笑着说,这好东西我还舍不得丢呢,农家肥,环保!保安捂着鼻子,一副厌恶的表情。

我用手摸着袋子里的土豆,就像我的母亲投入大地的怀抱那样,心一下就踏实了。这些年,我从饮食、休闲、娱乐等诸多生活方式都进行了彻底的改造,以便我能更加融入这个城市。然而,居住在心灵深处的,作为大山的女儿的本色,却从未改变过。只要一声呼唤、一个触点、一种影像,我就回归了本色。从来不敢以一种优越的奢望,凌驾在养育过我的山水身上。我知道布衣土帽,才是我最初的样子。

我在无人的地方,就想赤足走路。而我的双足在遇见石子和枯草时,总是显得那么娇嫩。一不小心,疼痛就从脚底侵袭到心脏。这种蜕变的暗示,曾让我苦闷很久。就如我日夜怀念的故乡,在我投入它怀抱的那一刹那开始,我就想挣脱它的拥抱一样。一种尴尬在两处离索之间,来回地折腾着。我从来割裂不了身心能够到达的地方,无论是清醒的负累,还是洒脱的壮举,都没有一丝一毫佯装的成分。

就比如,我在小区门口遇见的这辆马车。这样的马车,这样的马车司机,我是多么多么熟悉呀。

乡间的小路上,春有百花,夏有麦香,处处是静谧和谐的风景,除了大自然虫鸟的鸣叫,就是马脖子上挂着的铃铛了。谁家的马车远远地来了,马车司机的裤腿被风吹得鼓鼓的,像两只吹饱的气球。缰绳紧握在双手,“驾”一声,威风四起,马儿奔蹄,后面扬起一阵黄灰。作为有“车”一族,他们常常被乡间的人请去拉生产生活物资,好酒好肉好烟招待着,享受着无上的荣光。谁家的闺女要是嫁了个赶马车的马车司机,那一定是值得谈论的资本。

在90年代初期,马车甚至作为小城市里的一种重要交通工具,被人亲切地称为“马的”。有专门的“马的”车场,专门运载客人到城郊的火车站、电厂、溶济厂等。被改造过的“马的”,有软座,遮雨的顶篷、遮阳的帘子,舒适度很高。当“嗒嗒嗒”的马蹄声响起,心的航向立即就有了着落。比起乡间颠簸的小路和简陋的装备,这已算是豪华的享受了。

我坐在马车上,思绪穿越时空,回到那个烽火连绵,群雄四起的年代,两个轮子的战车曾威力无比,为一个时代的崛起立下汗马功劳。又沉醉在英国贵族的漂亮四轮马车里,享受舒适和优雅,马车是那个时代缔造淑女和绅士一个必不可少的工具。我甚至看到“诗经”里“淇水汤汤,渐车帷裳”的那个被休的女子,她在悲戚的眼中是决绝和勇敢。不等我在华丽的回忆中苏醒,我的马车旅途就结束了。

时代要过滤某件物品时,只是一个迅雷的响声,我甚至还来不及与那个时代留下一张亲密的合影。汽车时代来临了!大街小巷处处流动着各种颜色的轿车,从最初的蓝白相间的出租车,到如今让人眼花缭乱的各型车辆。就连乡村,也不再是马车的圣殿。

从一辆马车进入我的视野开始,我就明白即使“马的”时代已然消退,但在时代文明发展的天梯上,它仍是一级不可或缺的梯凳,人类正是攀援着一个又一个这样的梯凳不断前进的。犹如历史的长河中,无数翻腾着的浪花,它们以自己的方式欢送一条河流投向大海的怀抱,在流经的地方绽放不同的风景,然后才有大海的胸襟和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