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渐渐沉到了地平线之下,夜幕在悄然间幽幽降临,就犹如约会时苦苦久等的红粉佳人,轻轻的、袅袅的、带着微微香风,在你最不经意间,悄悄来到了你身边。
此时,经过了一夜一天的鏖战,不论是彩石军、还是流民军,身心早已经是疲惫不堪!
轰轰的鼓声渐歇,低沉的鹿角号鸣随风飘散,双方将士犹如潮水一般分开两边,开始埋锅造饭,准备为下一轮的冲击积攒能量!
几乎是同时,双方阵地上都升起了大片火光,袅袅的炊烟随着寒风朝着远方飘散,借着皎洁的月光,这最令人熟悉的烟火气息仿似要一直飘散到那一抹羞涩的弯月之上。
只是,虽是同时开饭,但彩石军和流民军两边的待遇,那却是完全不同,简直是天上地下!
彩石军这边的伙食,是以大量腊肉、少许咸鱼熬汤,辅以各种干菜、青菜,以白面馒头为主食!
尤其是肉汤,由于刘如意的个人偏好,更是彩石军伙兵的拿手好戏!
彩石军的腊肉,主要是以山东各地饲养的猪肉、羊肉,鸡鸭肉,以及俘获的受伤战马肉为主,平日里切块、切条,煮熟、晒干,像此时,到了战场之上,直接混杂着放入锅中以大火熬透,再加上少量的咸鱼提鲜!
‘鲜’字之所以分为‘鱼’、‘羊’,那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比这两样更为鲜美的东西了!
此时,经过彩石军伙兵们精心烹调,这鲜美的肉汤,随着肆虐的北风,那香味,简直就要飘到十里之外了!
但流民军这边……
几十人围着一口大锅,眼巴巴的看着锅中正在剧烈翻滚的粟米糊糊‘粥’!
说这是‘粥’,怕是有些勉强,盖因,偌大的铁锅中,大概只可以看到十几粒没有脱皮的粟米随着沸水来回翻滚!
别说肉香气了,便是连个有油腥花都看不到!
以至于,许多流民军都伸长了脖子,借着风向的优势,贪婪的吸着对面彩石军阵地的阵阵肉香!
此时刚刚结束了战斗,双方的阵地相隔并不太远,大概只有一里半!
而此时,老天爷又恰巧刮得是南风,流民军阵地,正好处在彩石军阵地的下风口上!
这浓郁的肉香,更是挡都挡不住!
“那些官军,到底煮的是啥子呦?怎么就能这么香啊?”一个瘦骨如柴的流民军,用力踮起了脚尖,拼命抽动着被寒风吹得流着鼻涕的大鼻子,用他们陕南老家话大骂道。
“嗯?好像是牛肉!不对,或许还有猪肉……”另一个流民军同时吸着鼻子道。
“咦……韩八,你个龟孙!你这辈子吃过牛肉哩?还敢在这里跟老子吹牛皮!那分明就是羊肉!羊肉汤!羊肉汤你懂不?”一个满脸沟壑纵横,头发、胡须都已经斑白的‘老兵’,不屑的看着身边这个叫韩八的年轻人道。
“啥?二爷!你,你……俺是没有吃过,难道,你就吃过不成?别跟俺吹牛比咧!你家里连只老鼠都不生,还跟俺说啥子羊肉汤?”年轻的韩八似乎觉得在这么多弟兄面前丢了面子,忍不住怔着脖子,额头上瘦弱的青筋都鼓涨了起来,高声对身边的老者反驳道。
老者却不屑的看了韩八一眼,一阵冷笑,“俺早就告诉你这个兔崽子!没事,要多学着点,脑袋瓜子机灵着一点!以后,争取也能跟着闯王混上了个军官当当!别再想现在这样跟俺们韩家村丢人!俺吃过的盐,可是比这龟孙吃过的饭都要多哩!”
这时,身边的流民军们都被这爷俩的话吸引,纷纷侧目!
韩八虽经常被老者教训,但此时这么多弟兄都在,韩八有些抹不开面子了,继续怔道:“二爷!你说你吃过羊肉汤!那你就跟俺们说说,你到底在啥时候吃过那东西!那东西到底是个啥味?”
老者看了一旁正在拼命熬着的粟米糊糊,又看了看远处火光闪闪的彩石军阵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了天上的星星,似是追忆一般道:“那,那好像应该是二十年前,不对……
应该是三十年前!
那还是万历爷的时候,俺给新安的张家米行扛布袋!
有一回,俺们跟着东家,到山东济南府拉粮!
那时候,俺年轻力壮,比你们这些不知道下力的兔崽子可是强多了!
一天功夫,俺们四个人,整整扛了六千多斤粮食,比那牛马都干得多!
那东家见俺们真下力了,也发了善心,请俺们来到济南城东门吃羊肉汤!
那羊肉汤啊……”
老者似乎是彻底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陶醉般又道:“那汤啊!整白整白的!上面飘着一层羊油啊!再撒上一些葱花,那味道……嘶溜儿……”
老者用力的眯溜了一下舌头,有些浑浊、枯黄的眼珠子当中忽然闪过一抹精亮的神采,“那味道啊……俺一辈子都忘不了啊!”
“切……”年轻的韩八不屑的一甩头,小声嘟囔道:“说了这么多,还不是和白说一样!”
但他却抬起头,用力看向了东南面彩石军大营的方向,‘这羊肉汤?到底该是个啥味呢?’
这个世界很美好,但这个世界也很现实!
这个世界很美妙,但这个世界也很残酷,甚至,应该说是残忍!
虽在同一片蓝天下,看着同一个太阳,但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能量杠杆摆在这里!
注定,这个世界要被各式各样的‘极’面分化!
想要得到,那必须先要有付出!
付出不一定有收获,但不付出,却一定没有收获!
怨天尤人,解决不了丝毫的问题,只会加剧悲惨的现状!
想要改变,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双手和大脑!
刘如意自是不知晓对面流民军转瞬间发生的心思,此时,彩石军阵地,临时掩体内,他的目光,正盯在眼前这个高大的年轻人身上!
“情况你已经都熟悉了吧?说说你的想法!”盯着他看了半晌,刘如意随手指了指眼前简易的沙盘,不徐不慢道。
这年轻人身材极为高大,比刘如意都要高出半头,怕是要有190+,他的肩膀宽阔而雄壮,双臂粗壮而有力,虽是寒冬,但他却只有穿了一件薄薄的紧身棉衫,整个身材,呈完美的‘倒三角’状,充满了肌肉感和爆发力!
他的脸孔虽棱角分明,充满了力道,但稍显稚气的嫩脸,却显示着,他的年纪,不过二十刚刚出头。
只是,此时,他全身紧绷的肌肉,微微低下的头,以及不自然蜷曲的手指,却是出卖了他此刻紧张的心情!
以至于,刘如意说完半天,他才从‘混沌’中惊醒了过来,拘谨道:“将,将军,经过今天白日卑职的亲自探查,此时,流民军的粮草阵地,应该在这里!”
他指了指沙盘洛阳城西南方向十余里之外的一块微微鼓起的小山包之后,又解释道:“将军,这洛阳城外,虽然尽是平原,但耕地太多,地势并不平整!想要通往这里,眼下只有两条路!”
他用手指在沙盘上画出了两条小路,又解释道:“将军,南面这条路,虽然看似与流民军阵营相聚很远,但事实上,在这里!”
他在山包前面的平坦地带画了一个小圆圈,“这里是流民军的守军阵营,怕是有不下一万人,他们警戒很严,卑职虽未敢近距离查探,但根据马蹄印,卑职推测,里面最少会有两千骑兵!其余之人,倒是不足为虑!咱们今夜想成功,他们将是咱们最大的阻碍!”
他说完,紧张的看了刘如意一眼,大气儿也不敢出!
刘如意忽然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呵呵!张牧!不要紧张!怎么样?这些时日,在斥候营还过得惯么?”
看到刘如意柔和的笑意和轻柔的口气,这个叫张牧的年轻人不由微微放松了一些,有些腼腆的笑道:“多谢将军关爱!卑职,卑职过得很好!更是从那些老斥候兄弟们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
“呵呵!很好!很不错!年轻人么?就应该多看,多学!从战场上,积累经验!积累军功!建功立业,这样,才能给你们老张家光耀门楣么!呵呵!”刘如意笑着在他的胸口轻推了一拳。
张牧腼腆一笑,精神却是更放松了一些。
他是张老财的远方族侄,自幼,便在张家看家护院,学到了一身本领!
由于山东‘尚武’,此次彩石军大规模扩军,张老财便费了些力气,让他加入到了彩石军之中!
到了眼下这个时刻,明眼人都已经可以看出,‘齐国公’执掌山东,已经是定局中的定局,旁人……就算是朝廷,也不可能在山东的地界上插进一根针来!
张老财在经济上,早已经与刘如意密不可分,但在政治上,他却孱弱的很!
而家族子弟张牧,无疑成为了他此时的王牌!
但张牧之所以最近才加入彩石军,一方面,是由于张老财想为自己留一条后路,毕竟,他也是家大业大,不可能把鸡蛋都放到一个篮子里,另一方面,张老财却是下了血本,这两年来,他在武艺上请了不下十个高手,韬略上,也是请了不少名师,悉心为张牧指导!
将这块璞玉,慢慢雕琢出了一些规模!
这也使得张牧从老张家的最外围子弟,家仆一般的待遇,迅速升高到比嫡子还要高出几倍的优待!
但他加入彩石军后,却并没有被刘如意所优待,而是被派到了最危险、最艰苦的斥候营中!
但张老财曾经亲自对张牧解释,齐国公火眼金睛,绝对不会容下一粒沙子,想要出人头地,就必须拿出自己的真本事,眼前的苦难,将会是他以后的资本!
张牧不傻,反而很聪明!
他清楚的知道,‘叔父’花费了这么大的财力、精力,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出身微寒,平日里最爱听、最爱学的,便是‘齐国公’的事迹!
此时,能站在刘如意面前,张牧知道,这是将军给他的一次机会,也是他可以证明自己,报答老张家的机会,他拼死也绝不能错过!
这时,心中期待了无数日夜的那个声音终于响起!
“若是我给你一千人,今夜,你将如何摧毁这流民军的命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