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外,火光点点。
两百名衣甲齐全的精锐骑兵分侍左右,那亲兵营千户统领左大壮正陪着笑脸,侍立在一个身着紫色锦袍的年轻人身边,讨好道:“少帅,就是这里!某的手下亲眼所见,绝对不会有错的!”
那被称作少帅的年轻人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眼神中却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意。
他便是左良玉的爱子,少帅左梦庚。
左梦庚今年只有二十出头,他身材修长,面容算得上是俊美,只是,一只锐利的鹰钩鼻,却破坏了他脸上五官的和谐,使他的整体气质略显凶恶。与其父,草根出身的左良玉不同,左梦庚自幼便是含着金汤匙长大,锦衣玉食,荣华富贵,集万千宠爱在一身,这也使得他的性情更为阴冷暴虐,更为独断专行。
“对面是什么来路?打听清楚了么?”沉吟片刻,左梦庚淡淡的问道。
“少帅,他们是山东来的,领头的那千户年纪不大,态度却是嚣张的很啊!某都报出了少帅您的名字,谁知他们根本不给您面子!”左大壮添油加醋的扇风道。
“哦?”左梦庚轻轻点了点头,却是又没有了下文。
他虽然出身高贵,但他却也不是傻子!
这左大壮虽是名作‘大壮’,但其花花肠子可是不少。他是左良玉在辽东时的亲兵,曾经为了左良玉挡刀,脸上被人狠狠的劈了一刀,这也使得左良玉对他信赖有加,安排他到自己儿子身边当做亲兵统领。这位子看似不高,但手中权力却是不少,便是‘左军’强行虏获而来的女子,也是他的亲兵营率先享用和看押。
左梦庚却对这厮不感冒,自幼良好的教育、出身,使他更愿意相信那些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对左大壮这种最底层出身,简单、粗暴而又直接的莽汉,他没有任何好感,若不是碍着父亲的面子,今日他也不会出头。
毕竟,几个女人,与刘如意这千余号军队相比,着实太过微不足道了!
左大壮一怔,对于自家这个喜怒无常,阴冷暴虐的少帅,他心中也有一种深深的恐惧感,毕竟,没有人喜欢被笼罩在冰块下生活。但想到下午这年轻的千户竟如此不给自己面子,左大壮的心中又无比坚硬,他咬了咬牙,又道:“少帅,好像,好像您最宠爱的那个姬妾,秋娘,也,也逃到他的营帐里去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左梦庚脸色一冷,一把撕扯住了左大壮胸口的衣襟,冷冷的质问道。
“少,少帅!这,这是某的手下亲眼所见,绝不敢欺瞒少帅!”左大壮慌了,赶忙翻身下马,跪倒在地。
“哼!”左梦庚冷哼一声,“去,令那人速度滚出来见我!”
“是!”左大壮用力磕了头,嘴角边却露出了一丝阴笑。
片刻,刘如意在小六儿和几十个亲兵的护卫下,急急奔出了营帐,对于这个未来满清的‘一等子爵’,刘如意也很想一睹其真容。
“卑职济南卫千户刘如意拜见少帅!”刘如意单膝跪地,对着左梦庚行了个军礼。
“刘如意?”左梦庚轻轻念着这个名字,眼睛里寒光一闪,冷声质问道:“便是你,收容了某的姬妾么?”
刘如意微微一愣,但瞬间便明白了他的用意,站起身来抱拳道:“少帅,您这是什么意思?刘某怎么听不明白?”
“呵呵?”
左梦庚轻轻一笑,“刘千户,想要女人,你直接跟某明说便是!梦庚虽然不才,但这点要求还是能满足弟兄们的!但是!”
他话锋一转,冷冽道:“你私自收容叛逃的营妓,乃是某的亲兵亲眼所见,你还有什么话说?”
前面说是姬妾,后面说是营妓,刘如意也听明白了,这些女子里面,定然是有左少帅已经沾染过的,所以,他才这般兴师动众。
“少帅!刘某刚刚自千里外奔来,别说女人了,便是连母狗也未曾见过一条啊!是不是左千户看花眼了吧?”刘如意无辜的摊开了双手,矛头却是指向了一旁的左大壮。
左大壮也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刘如意竟然还敢反咬一口,他急忙辩解道:“少帅,这不会有错的!小黑狗亲眼所见,秋娘,他定在这厮的营帐中!”
左梦庚脸色阴冷,一言不发,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刘如意的眼睛。
刘如意却不以为意,轻轻一抱拳,对左梦庚道:“少帅,女人,刘某是真的没有见过!不过,这位左统领,刘某却与他有些小小的个人恩怨!若是少帅您有兴趣,刘某自当如实禀报!”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看着刘如意的淡定的模样,左梦庚心中也有些惊疑,便轻轻点了点头。
“少帅,刘某中午在北面的山路上行军,正巧碰到了这位左统领前来抓捕逃出的女子!某当时并不知道个中详情,便如实回答了左统领。谁知他在听完我等是山东来的援军之后,便大笑着撑我们山东兵是‘挎子兵’,刘某一时气愤不过,便同左统领吵了几句!刘某说,大帅和少帅也都是山东人,难道也是挎子兵么?左统领顿时大怒,当时便要动手,教训刘某!刘某初来乍到,自是不敢于左统领辩解,正准备承受左统领雷霆之怒时,幸得大帅亲兵至,要接见刘某,刘某这才得以逃过一劫!少帅,刘某字字属实,望少帅明察!”
刘如意将个中详情娓娓道来,只是,在关键的地方,刘如意却略微做了些手脚。
左梦庚听完脸色铁青,他在十几岁之前,一直在老家山东临清长大,后来,左良玉调往中原平叛流民军,他这才回到了父亲的身边。
对于父亲手底下那些骄纵、蛮横的辽东兵,左梦庚没有半分好感。
他刚刚来到父亲身边之时,由于年幼,这些兵油子们也并未拿他当回事儿,对于他的命令,只是嘻嘻哈哈的应付了事,这让左梦庚的心底里埋上了一根刺!
穷人家有穷人家的烦恼,富贵人家却也有富贵的烦恼。
像是左梦庚这般,他最怕的不是父亲,而是怕父亲百年后,他左梦庚能不能继承父亲的这番基业!
此时,听完刘如意这番话,左梦庚不由回忆起了以前的过往种种,要不是在崇祯八年对抗流民军中,他崭露头角,现在还是被当做空架子供起来吧?
“左统领,事情可是这样?”左梦庚冷冷的扫了左大壮一眼。
“少,少,少帅,不,不是这样的!这鸟贼纯粹是一派胡言啊!大壮怎的,怎的敢诋毁大帅和少帅啊!他,他这是血口喷人啊!”左大壮急急辩解道。
刘如意微微冷笑,像左大壮这种兵油子,或许耍个小心眼,使个小伎俩,他是家常便饭,手到擒来,但若是真正放到台面上,当中辩驳,他又怎的会是自己的对手?
“少帅!清者自清!刘某行得正,站得直!可不能枉受这无妄之灾!若是左统领有证据,某可与那证人当众对质!若是少帅还不放心,便是令人搜查某的大营,刘某也绝无半句怨言!”刘如意故作气愤不平的模样,抱拳对左梦庚道。
“左大壮!”左梦庚高声呼喊着他的名字。
“小的在!”左大壮赶忙恭敬回应。
“你,速去引那亲兵前来,是非曲直,某自会明辨!”左梦庚阴沉着脸道。
“是!”左大壮嘴角边闪过一丝狠厉!
片刻,那名亲兵便被待到了众人眼前。
刘如意轻轻拨弄了几根被夜风吹散的发丝,脸上却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
“黑狗子,你将你今天看到的情形,如实禀报少帅!”左大壮厉声道。
“是!”那被称作黑狗子的亲兵,上午被小六儿抽了十几个大嘴巴子,牙齿掉了好几颗,说话都有些漏风。
“……少帅,我,我亲眼看到,他,他们营地里有,有几块靓丽的花布,绝对就是,就是那些女人留下的衣衫!”
黑狗子断断续续了说了一大通,最后却冒出了这么一句。
左梦庚顿时脸色铁青,阴沉的仿似要滴出水来!
虽说军中将官之间的争斗实属寻常,但起码你也得拿出证据啊!像是这般前言不搭后语,话都说不利索,岂不是枉曾笑料?
“好,很好!很好啊!”左梦庚似笑非笑的看了左大壮一眼。
“少帅,少帅,不,不是这样的!咱们去搜他们营地吧!那些女子绝对就在里面!”左大壮真慌了,跪在地上拼命磕头。
左梦庚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抱拳对刘如意道:“刘兄弟,今日之事,当真是让你见笑了!”
刘如意赶忙抱拳回应道:“少帅,您明辨是非,还了刘某清白!刘某自是铭记在心!愿为少帅效死!”
“呵呵!好!某观刘兄弟也似读书人,不知师承何人啊?”左梦庚看似无意的道。
“哦!刘某是章丘元明先生弟子,只是刘某愚钝,学业无成,只得继承家业,以身为少帅效力了!”刘如意故作苦涩道。
“哈哈!”左梦庚哈哈大笑,“想不到刘兄弟与左某也是同道中人啊!”
对于左梦庚这种军中出身的显贵,大多经历都差不多!父亲虽是粗鲁的军阀,但却想让自己的后代多读一些书,刘如意本身也是小门户军官家庭出身,对这些人的心态自是揣摩的透彻。
“来人,将这黄口白牙的鸟贼拖下去,重打一百军棍!若是还有下次,定斩不饶!”左梦庚大声道。
瞬间,两名骑兵拎着那黑狗子的身体,朝着军阵后面拖去。
至于左大壮,左梦庚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也懒得看他一眼,想来,他以后想要在左梦庚这里再重获信任,怕是比登天还难了!
“刘兄,左某今日还有要事,先告辞了!他日有时间,咱们再举杯痛饮!”丢了这么大的面子,左梦庚也不想在这待下去,对着刘如意一抱拳,拔马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空里,刘如意轻轻出了一口长气,这次,纯粹是侥幸,下次就没有这么容易过关了,看来,还需早作打算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