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黑云压顶烈风狂啸,天地一片阴沉与严寒。
楚天涯准备出门前往军巡铺,按例巡视城中维持治安。途径庭院时,看到小艾与萧玲珑的房间里居然还亮着灯,隐约可以听到二女在窃窃私语。
可见,她们一夜没睡,聊了个通宵。
楚天涯想起了昨晚之事,也不由得有些婉尔。他走上前在门上敲了一敲,房内的说话声顿时嘎然而止。
“我出去了。”楚天涯说道,“外面很乱,没事不要出门。如果有事找我,便叫阿达来广阳郡王府的军巡铺营屯里。留话后自会有人代为通传,若有需要我也会马上回来。”
房内没有动静,安静得有些异样。
楚天涯仿佛嗅到了其间尴尬与暧昧的况味。他不由得笑了一笑,便准备走。
正当这时小艾在房内匆忙叫道:“楚大哥,你等等!--等等呵,我披件衣服!”
“有事?”
“等等嘛!”
楚天涯只好耐心的等了一会儿,小艾便仓促的披了件厚棉袄来开了门,手里拿着一包东西递给楚天涯,“楚大哥,这是你前些日子跟我说起的那样东西,是叫……手套吧?我见你回来便连夜缝了一对儿,也不知对也不对,是不是这样的?”
楚天涯面露惊喜之色,接过来一看,还真是一对手套。虽然外形看上去有点滑稽和蹩脚,五根手指像是鱼叉似的分布整齐全都一样长,但针脚却是十分的细密整齐,选用的还是制作上等皮靴的软羊皮,内里还衬了柔软的羊毛。
“太好了!有了这手套,大冬天的骑马握刀手就不冷了!”楚天涯当下就将这对手套戴上了,相当的暖和,便双手捂住她的脸大笑道,“小艾,你真是心灵手巧、暖胃贴心啊!”
小艾的脸被揉作了一团,模样甚是滑稽。但她很开心的笑弯了眼,“我手笨,生怕缝不好。楚大哥喜欢就最好了!”
“挺好的,我很喜欢。”楚天涯点头笑了一笑,替她将棉袄拉得紧了一些,“天冷,快回屋歇着吧--郡主的病好了么?”
“好了,早好了,嘿嘿!”小艾贼兮兮的窃笑,回头看了一眼房内将房门带上,又将楚天涯拉到一边在他耳边低声道,“楚大哥我告诉你呵,郡主真好玩!我逗她说你轻薄过她了,让她给你生个大胖娃娃。她吓得一夜没睡!”
“啊?”楚天涯一愣,马上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哪有这么愣的人啊,我和她……分明就没发生什么!”
“哈啾!嘿嘿!……哈啾!”小艾又是笑又是连着打喷嚏,鼻子也冻得红红的了,“要不我干嘛说她好玩呢?别看她平常一副冷若冰霜不可侵犯的样子活像前朝的则天女皇,但她犯起傻来其实也挺逗的!嘿嘿,对于男女之事,她居然一无所知哦!”
“那她现在岂不是还有个好老师了?”楚天涯摇头直笑,又在她脸上搓了两把,“好了,你快回房去吧,外面太冷。你不想也跟她一样,发一场高烧吧?”
“嘿嘿……若是我病了,也有人能像楚大哥那样照顾我,呵护我,我倒是不介意天天都生病的。”小艾吸着鼻子小声的道。
“呆!”楚天涯笑骂了一声,推着她往房间里走,“快回去!”
“楚大哥你在外面要小心点,有空常回来呵!”
“知道了!”
楚天涯笑呵呵的出了门。抬起双手一看,活像一对熊掌。虽然笨拙又有些难看,但这双手真是一点也不冷了。比起前几天双手被冻得失去知觉,现在这样显然要强了百倍。
“有个妹子心疼,真是不错啊!”楚天涯自语的笑出了声来,“小艾这丫头,古灵精怪的其实挺聪明,很勤快也很贴心。萧玲珑固然是国色天香智慧过人,但在一些生活的细节上,比之小艾却差远了。她们两人搭档在一起,还真是一对不错的互补组合。”
户外的街道上,积雪结成了挺厚的一层冰,楚天涯只好一步一步的缓步前行。路上行人极是稀少,更没有一家店铺开门。放眼望去,整座城池一片丁零冷清。
到了广阳郡王府时,天色仍早,军中刚刚吹了第一通号角,火头军造了饭给各行各伍按批的送来。
从布告下发的那天起,饮食就成了城中十几万人最为关注的东西。楚天涯特意四下看了一看,几乎没有人浪费一粒米或是一片麦饼,因为每个人分到的食物,差不多都只能吃到六七成饱。好多胜捷军的老爷兵们都在暗暗的抱怨,说现在这日子比起以前可就太苦了,没酒没肉没女人更没半点消谴也就罢了,还很难管到一顿饱饭!
楚天涯暗自冷笑,心说再过一段日子,这六七成饱的饭也会成为一种奢侈,你们就知足吧!
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古人诚不相欺。
稍后,楚天涯就带着手下的军巡们到了府库与粮来巡视,全军上下的所有指挥使们和官府的一些官员,早就全都在这里等着他了。只为一件事情,那就是请楚天涯签字之后批拨粮食!
虽然这些人对于楚天涯不太熟悉也相当的不服气,都想不通张知府与王都统,凭什么让楚天涯一介白身在这非常的时期掌管如此重要的枢要部门。但是,这些人向来也都是熟络了官场与军队的各项游戏规则,想不想得通这都不是紧要的,关键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县官还不如现管--因此,千万不能得罪了这个楚天涯!
于是,楚天涯刚一出现在粮仓府库,便是前赴后拥的受尽了马屁与吹捧,少不得也有人绞尽脑汁的对他行贿讨好,想从他这里多得一点粮食指标的分派。
对此楚天涯的态度与做法是,马屁笑脸相迎,贿赂照单全收,但粮食的分派仍旧严格的按规章制度来办。左手收钱,右手就全部拿出来散给了手下的人,一文不留。
虽然现在金银财宝这些东西已经暂时失去了它原有的价值与购买力,但是人的思维定势是很可怕的,要不然也不会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楚天涯全然无视这些东西,不代表其他人也不在乎。因此,在收到了这些分赃的时候,楚天涯手下的军士与军巡们仍是十分欢喜的,并且投桃报李的给楚天涯送上了一个“仗义疏财”的好名声。
金银散而人心聚,不管在任何时代这都是行得通的。楚天涯要的是人心,其他人要的是实惠,大家各取所需。至于那些行贿讨好的人,眼看自己并没有分得比别人更多的粮食,虽有怨气但也没法指责,他们只能反过来想--要是我不行贿,说不定还分不到这么多粮食呢?毕竟分多分少全在于姓楚的一念之间,谁又敢心怀怨恨的提出不满?
权力,真是一件邪恶又美妙的东西,难怪人人趋之若鹜乐此不疲。这一刻,楚天涯深有体会。
稍后,楚天涯便准备去一趟都统府,找王禀打听一下城外的情况。便叫人把分派给都统府的粮食给提了出来装上车子,顺便亲自送去。
早在前世,楚天涯就深深的体会到了另一条真理:为人处事,为人在前处事在后,前占七分后占三分。相信不管在什么样的时代,无论从事什么样的行业,这都可以称作是真理。
王禀见到楚天涯亲自送来粮食,其中还有珍贵的窖藏鲜果与蔬菜以及肉脯等物,他也忍不住欣慰的笑了,说道:“天涯,此等小事何劳你亲自出马?你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么?”
“恩师如父,学生必须每日殷情尽孝才是,这是理所应当的。”楚天涯笑了一笑,闲话家常的道,“王大哥呢?”
“他赶早就去了北门巡视,要加筑两处箭塔与雕楼。犬子最近勤谨了许多,想必是受了你的影响。”王禀抚着须髯笑呵呵的道,“你来得正好,老夫正有一件事情要与你说。”
“可是关于女真军队的动向?”楚天涯道,“学生正想问一问恩师这件事情。”
“那我们师徒还真是不谋而合了。”王禀笑容可掬的道,“来,内堂说话。”
楚天涯便叫手下人去装卸粮食,然后着令刘刀疤与江老三,稍后带人去巡视城中的各处军巡铺。若有大事,即刻回报。
师徒二人便到了王禀的书房里,这里升了火炉,比外面暖和了不少。王禀难得的清廉,虽官居高位但从不奢侈浪费也不追求排场享受,家中的陈设十分简单,甚至还有点寒酸。就连烤火的火炉里都没有烧得太旺,仅能保证火炉上的那瓮热茶不冷,偶尔能烤一烤冻脚。
“你来看,这是昨日城外的义军派人射进来的信报。”王禀将一份卷轴样的书信交给楚天涯。
楚天涯展信一看,顿时面色微变,“女真大军已然出动,而且是明目张胆的鼓躁而行?居然如此肆无忌惮!”
“女真蛮奴,根本就没把我们大宋放在眼里!”王禀闷哼了一声,说道,“由于耶律余睹事发,加之太原府如此兴师动众的坚壁清野,女真人想要不知道消息,都是很难。但他们箭上弦上不得不发,因此索性摆出了架式,大张旗鼓明刀明枪的南下杀来了!估计三天之内,他们的锋镝就要响在太原城下!”
“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了……”楚天涯表情严肃的点了点头,说道,“原本,女真人就没打算当真隐瞒他们要撕毁盟约、南下侵略的用心。耶律余睹此次南下的目的,一是宣战,二是拖延时间,第三便是伺机进行破坏,包括刺杀我大宋的边帅,造成我们群龙无首的局面。”
以上三条,除了第三条是楚天涯为了应景并替自己圆谎而瞎编的,其他两条的确都是事实。王禀是个大明白人何尝不是心知肚明,但事已至此他也犯不着与楚天涯争执一番并当面打他的脸。
因此王禀点头认可,说道:“女真顽悍,比契丹过之百倍而无不及。而且现在的女真,已经不是建国之初未脱蒙昧、野蛮简单的女真了,他们在十年的灭辽之战中渐渐学会了权术与谋略,变得狡黠与奸诈。原本他们的军队就凶猛而善战,再加上十年征战积累的经验与心机,使得他们就如同是一群来自荒野的虎狼,除了饥饿、凶残与狡诈,还秩序井然条理有据……站在一个军伍之人的立场上客观的评价,目前正朝太原开挺而来的这支女真军队,称得上是真正的‘虎狼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