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强迁百姓、坚壁清野有多大难度,楚天涯想想也能知道。那些务农、经商的平民百姓们,祖辈几代人辛苦经营攒下来的家业和田园,说舍弃就要舍弃,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是大宋开国百年呈平日久,天下多半是安居乐业,不知战争之可怕。
楚天涯也从来没有亲历过战争,但他从后世的各类史籍上,了解到了这场战争的可怕。靖康之变,金国从燕京、云中双管齐下,东路军横扫河北渡过黄河,一路烧杀抢虐杀人无数;西路军南下直取太原,第一次没有打下城池,太原凭借一仞孤城坚守了两百多天,城中早已断食绝粮树皮都刨尽,最后只能易子相食、杀人吃肉,惨烈无比;直到金兵第二次南侵大宋官军无力救援,太原才宣告破城,此后满城老幼一人不留,被金兵屠城!
此外,打下东京后,金国掳掠了大宋的徽、钦二帝一同北返,东京开封府被洗劫一空,附近城镇乡村百里无人烟。与二帝一同北掳的,还有数千皇族宗室与官宦仕绅,以及不下于十万众的平民百姓。
这是一场比流放还要残酷的北行之旅。金兵所到之处,无不杀光、抢光,女子尽数抓到军中为妓。中途有无数人死于非命,其中不乏皇族官员,其中以女子居多--死因很简单,被金人施暴凌虐而死!
可以说,靖康伊始,中原大地就开始了一段难以回首的血泪悲惨历史。
楚天涯至今仍是清楚的记得,很早以前看过的一段史料统计:在宣和三年左右(即距今几年前),大宋的经济发展到达巅峰,人口也数中国封建王朝史上之最,多达九千三百四十七万人;仅仅过了半个世纪,到了元朝初年的至元十一年,中原人口仅剩八百八十七万人--人口损失将近91%!
100个人当中,将有91个人死于战争--就从靖康之耻开始!
再回眼看看如今的太原城中,仍是这般歌舞升平的靡靡景象,知府张孝纯与都统王禀等人,还在为强行迁民与坚壁清野一事犹豫不决,楚天涯的心中就无名火起--和91%的人口被屠杀相比,几个村庄的百姓暂时放弃农田家园来逃难,算个屁事?一群死尸,又守得住田产家园吗?!
这些话,楚天涯没有跟王荀说。但王荀明显从楚天涯的眼神与表情中,读出了喷薄欲出的杀气与怒火,因此一个劲的劝他稍安勿躁。
“王大哥,这些事情我心中自有轻重,你不必多说了。”楚天涯便准备将他打发走,“你还是赶紧带人去修筑城防吧。记得要将护城河挖得深一些、宽一些。”
“我知道了。”王荀略略的吁了一口气,又道,“对了,往后你连日都要巡视城中,我从父亲的马厩里给你弄来一匹马,以代脚力--牵进来!”
两名胜捷军小卒牵进来一匹棕红色的高头大马,王荀道:“这是家父从征河北时,从燕京一带弄来的好马,虽然不是什么绝世神驹,也并非是中原的矮脚马可以相提并论了。”
楚天涯接过缰绳拍了拍那匹大马的面颊,感激的道:“多谢王大哥了!……一事不烦二主,不如你再帮我个忙吧!”
“兄弟有事尽管说!”王荀爽朗的道。
楚天涯笑了一笑,便告诉他说,自己的铠甲已经送给了孟德,因此现在没了披挂。
“哈哈!小事一桩啊!”王荀大笑道,“我好歹也是个先锋官,现在胜捷军里又是我父亲主事了--且取笔墨来,我写个条子,你便去军中武库领取甲械。要什么都只管自己拿取,不必客气!”
“多谢!”
少时王荀便写下了条子,言语上留了很大的余地,只说让楚天涯“奉军命前往武库调取军巡铺所需武器甲械,一应予以足备”。
军巡铺,即是大宋官府独有的机构,相当于地方派出所,铺里的军巡,平常有像片警一样管理百姓户所调解民间纠纷,夜间则像巡警一样四处巡逻。太原城中,每隔数十步或是百余步,就有一个军巡铺,每铺都固定有三到五人,十二个时辰不缺人的轮流值勤,专门负责城中治安。
如今,楚天涯就算是接管了太原城中所有的军巡铺,手下另有屋外的三百多名机动人员随时听候调谴,全权负责城中的治安,稍后还要负责征集和管理全城的粮草。
军巡铺的部门虽是不大地位更是低微,在平常无关轻重。但若是到了战争时期,则就显得至关重要了。
“若缺人手,只管跟我说,我再给你加添人马。”王荀扔下这句话,也便告辞自己去忙着监工筑城了。
何伯与萧玲珑围着那匹大马看了一阵,啧啧的称赞“好马”。
楚天涯则是出了门外,和那三百名军巡打了个照面。其中还有两个熟人,一个是以往太原府的捕头刘刀疤,这次带着百名衙役一同来楚天涯麾下听用了;另一人则是江老三,王荀念着他跟楚天涯有旧交,征调人手的时候也就一并将他叫了来。
楚天涯先是询问了一些情况,得知这些人现在全都散落在各家各户,或是散居在其他军舍里。于是楚天涯让他们全都回去打点行装,统一安排屯扎一处,以便随时听候调谴。其他城中所有军巡铺的军巡,即日起也都要严明号令、一同起居行动。驻扎地点,就选派在广阳郡王府的大院--被一把大火烧了的地方。
稍后,楚天涯便准备带上刘刀疤与江老三,一同去武库领取扎营屯兵所需的器械。便回到院中问萧玲珑,“你是否需要什么兵器或是甲袍?”
“不用了。”萧玲珑答道,“我自有披挂,从辽国就一路带出来的,从来未敢遗失。现在全都留在山寨里,我已让四哥派阿达与阿奴来与我汇合,并带来我的马匹与披挂。”
“很专业嘛!”楚天涯笑道,“那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少爷,你等等。”何伯突然出声叫住他。
“何伯有事?”
何伯凑上前来,在他耳边低语道:“既是手中有权,不可不先顾了自己。金银财宝可以不要,自家的地窖里不能缺了粮食。就算少爷不图私念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这两个丫头着想--你总不愿意看到她们饿成皮包骨头,或是去生吃人肉吧?”
楚天涯愕然的怔了一怔,下意识的看了看宛如仙颜的萧玲珑,点了点头,大步走了。
“老爷子你跟他说什么了,他为何如此眼神怪异的看我?”
“哦,眼看就要打仗了,我叫他一切从简;便让他顺便到街上买点成亲用的物什来,今晚就让你们俩个拜堂成亲,洞房花烛算了!--哦,还有小艾那丫头,一并填房压床!”
“……”
楚天涯带了这一百衙役、两百军兵出了门,径直往城中的武库而去。途中,许多的百姓看到楚天涯大摇大摆的带着数百人,声势浩大的穿街过市,大多都惊愕不已--早几天他不是还被关在囚车里游行示众嘛,今日怎么便咸鱼翻身,还当了大官了?!
到了州府武库,楚天涯亮出条子,守库的小吏哪敢怠慢,慌忙开了武库,让楚天涯任由任取。
楚天涯也就没客气,先给自己置了一身上等的涂金脊铁甲和厚实暖和的战袍披风,选了把精铸斩马刀用于佩挂,另挑了两柄黄杨大弓、破甲箭矢十余壶,再有素木枪、双钩枪、环子枪与太宁笔枪等一共七八种,足足一大捆--他不懂怎么会有这么多种枪,也不知道哪样趁手,便全都各挑了一样带回去。等学了枪法,再挑趁手的兵器。
然后,他又让手下的军巡都报上需要的装备,现需现配。这些军巡们也就不客气了,以往流尽口水也只能多看几眼的上等铠甲、佩刀与各种披挂,全都大张狮子口的叫了出来。
楚天涯叫武库小吏将这些装备全都配齐,一样都不能少。但是手下哪名军巡领了什么装备去,又全都登记在册--若有遗失,重责不怠!
掌管武库的小吏很想跟楚天涯说,他要走的这些装备全是上等的货色,别说是受雇于衙役的普通军巡,就是禁军里的指挥使也未必都有这样的全套装备。若论市价,这些装备变卖出去都足以让楚天涯富甲一方了。但看到楚天涯进了武库就像是强盗进村了一样,加上有王荀的条子,他哪敢废话?
楚天涯才不管这些装备值多少钱了,在他看来,现在除了人和粮食,其他的全都是浮云,金银铜钱都既不管饱也不能用来打仗,有个屁用!大宋每年的军费开支占到国民收入的一半以上,存下的这许多武器装备现在不用,却等着女真人打破了城池将它抢走,再用来武装女真军队、对付我们宋人吗?
因此,楚天涯是秉着一颗狠心,大肆在武库里搜刮了一把。一两个时辰后,楚天涯再带着这三百人从武库里出来,全都焕然一新、鸟枪换炮了--此前穿着皂衣公服与布人甲的衙役小卒们,全都换上了上等铁甲和崭新的战袍,腰刀披挂手执长枪,威风凛凛的气势都大涨了几分。穿着那些鲜亮的衣甲,走在太原的大街上都不知道晃花了多少双眼睛。
一行人便到了广阳郡王府。
童贯已死,主宅已被烧成了一片白灰,楚天涯便叫刘刀疤与江老三带人将这里收拾一下,将驻扎军巡的营房拉起来。开始还有胜捷军的人想上前来阻止,一见是楚天涯带人干的,就都灰溜溜的闪了,屁也没敢多放一个。
现在,太原城中的百姓们或许还不知道,但胜捷军里却是早就传开了:小小的军使楚天涯,已经合纵胜捷军与西山、太行的人马合兵一处,欲图大事。虽然军队里的人还不太清楚楚天涯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但都知道,他背后有西山与太行这两路强匪做大靠山,就连新近执掌了军权的王禀都对他言听计从,多有倚仗;而且据闻,先前得罪过他的副都指挥使刘延庆,已是莫名其妙的“人间蒸发”,多半已是坏在了他手上!
这样的人物,已是不受军令与律法所限制,超然于规则与潜规则之外,谁敢得罪?
就在众军巡忙于搭建营房的时候,楚天涯将自己所有的积蓄全都取来,全部公然的分给了这三百人,对他们说,这是我私下给兄弟们的见面礼。今后你们就都跟着我好好干,一定不予亏待!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尤其时下大宋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因此无人不爱财,“一切向钱看”的价值观已经深入人心。
三百名军巡欢呼雀跃--“愿唯太保马首是瞻,誓死相随!”
楚天涯的心里却是有点好笑,心说这些金银财宝过不了多久就都不值钱了;既然不能填肚子,那就和石头没差别。
过期不用,作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