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涯的意识里一片模糊,仿佛回到了前世。站在某条车水马龙的街道旁,身边有栉风沐雨的都市白领穿行而过;眼前有数栋崭新的楼盘,开着许多的窗户宛如鸽笼,高耸入云。
车水马龙,人潮熙攘。红绿灯晃,警笛鸣响,又该出警了……
……
“咦,好像是醒了!”耳边似乎有人在说话。
楚天涯仍是十分迷糊,艰难的睁开眼睛,看到头顶有几张脸凑到了一起,仿佛是认识,又仿佛是不认识。其中有一张脸黝黑发亮,还长了若大的一把胡子像是把扫帚,两颗眼睛更是宛如铜铃。
“牛头?”楚天涯以为自己已经挂了,迷糊的愣道。
“呃?”黑脸汉不由得愣了一下神。
“马面?”
“啊?!”
周遭顿时响起一片笑声!
“楚兄弟,你总算是醒过来了!”
这一声“楚兄弟”一叫,总算是让楚天涯缓过神回到了现实中来,神志也是渐渐清醒了。他眯了几下眼睛认真一看,眼前几个人正是马扩、孟德和青云堡的两个头领与族长,另一个黑脸大汉却是不认得。
“萧郡主呢?”楚天涯下意识的问道。
“哈哈!”黑脸汉子抚髯就笑了起来,“她在你的病榻前守了两天一夜,方才被我劝去睡觉!”
“两天一夜……这么久!”楚天涯深深的呼吸,顿时感觉到胸口一阵剧痛。
“兄弟,你伤得不轻,差不多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孟德坐到了他床边,小声道,“是这位精通医术的焦大侠救了你!”
“哦,多谢!”楚天涯挣扎着要坐起来拜谢,却是难以动弹。
“躺着别动!--什么大侠,四海之内皆兄弟,枉我已经虚活四十载比你们都年长,你们就叫我焦二哥吧!”焦文通爽朗的笑道,“楚兄弟,你好胆识、好义气啊!焦某还在七星山的时候,就对你的大名如雷贯耳了。前番你仗义出手救了我三弟薛玉,今次又联合青云堡,剿灭了张独眼!--真是英雄出少年哪!”
孟德连忙补充道:“兄弟,这位便是太行七星山的二寨主,人称‘太行神箭’的焦文通、焦二哥!”
马扩也道:“焦二哥好本事啊,真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独自一人挡住了张独眼埋伏在大貊子林的一万多人马。若非如此,我们现在全都生死难料啊!”
楚天涯一听顿时骇然:一个人,挡一万多人?!……说书呢!
焦文通哈哈的大笑:“焦某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挡住他们的不是焦某,而是太行七星山的威赫之名!”
楚天涯的思绪渐渐恢复正常,这时便急切想要知道结果,便问道:“七哥,现在情况如何?快说与我听听!”
“不忙急。你重伤刚醒,且先歇息。养足了精神咱们兄弟俩再慢慢说。”
“没事,就简要说说!”
正当这时,张仪敏捧着一碗药进来了,看到楚天涯已是清醒,她顿时喜出望外,“天可怜见,叔叔总算是醒了!--快服下这碗药吧!”
焦文通呵呵的笑,“醒了便好。马扩,咱们到外面聊聊,都走吧,让孟寨主和他夫人留在这里照顾便可!”
众人便陆续退出,孟氏夫妇便小心的将楚天涯扶了起来。张仪敏喂楚天涯喝药,孟德便将后来发生的事情,和眼下的情况简要的跟楚天涯说了一说。
原来自打楚天涯被打晕后,便被孟德与马扩紧急救进了青云堡。当时贼首张独眼已被诛灭,徐老二的人马又被挡在了大貊子林。因此,在青云堡前混战的和尚洞喽罗们都慌了神。
与楚天涯同来的那个“老爷子”看到楚天涯被重伤、生死未卜,突然狂性大发,冲进了战阵之中,一口气手刃了七十余人,几乎将这一方和尚洞的首领杀了个尽绝,余下的小喽罗们更是心惊胆裂,再无斗志!
于是,孟德等人就将他们围困起来,抓作了俘虏。
说到这里孟德好奇的道:“兄弟,那个老人家是何方高人?功夫也太厉害了!当时那情景你是没有看到……太可怕了!”
楚天涯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他叫何伯,来历如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一名老军仆。”
“我看得出来,他对少爷极是关爱。看到少爷重伤之后生死未卜,他就像是失去了亲生儿子一样。”孟德轻声道,“不过老爷子很奇怪,他杀人的时候我们寨子里的郎中正在给你治伤。杀完七十多人后他折返回来,见兄弟仍有一息尚存并无性命之忧,却又突然一声不吭的走了!”
“走了?”楚天涯不由得愣了一愣,“他也没留下什么话?”
孟德迷茫的摇头,“正因为没有,我才觉得奇怪。后来萧郡主说……他仿佛是不想跟焦二哥睹面。”
“哦……”楚天涯应了一声,心想这大概又是跟何伯的身份有关。说不得,他多半跟焦文通关系匪浅。
“至于大貊子林那里的一万多喽罗,在焦二哥的主持之下,被分作了几批。”孟德说道,“他们当中,有人愿意改投青云堡的,若非大奸大恶之人我都收下了;另外有一批人自愿投效七星山,便交给了焦二哥;耶律兄弟带的一批契丹人却是愿意从此追随萧郡主。我与萧郡主商议过了,就让耶律兄弟带着这些人,暂时交归马扩统领。也有一批人什么地方都不想去,和尚洞那边也有家小田产,就都认了马扩做新大哥,依旧留守和尚洞大寨。”
“马二哥做了新的和尚洞寨主?”楚天涯不由得有点惊讶。
“是啊!”孟德笑道,“马二哥是都监出身,会带兵会打仗,也有一手服人的本事。此前他带人和我们青云堡下属的几个寨子拼斗,很是打出了一点威风,手下早有不少兄弟服他。若非是张独眼在上面压着他,对他处处防范与排挤,马二哥早该有资格坐那第二把交椅了。现在张独眼死了,徐二当家和老三把子都被焦文通带回了七星山,马二哥再不当大头领,于理不容啊!”
“看来焦文通真是帮了大忙啊!”楚天涯这才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
“焦文通在河东一带绿林道上的威望,是罕有人及的。”孟德说道,“我虽是头次与之见面,但听闻他的事迹也是早已心中折服。十几年前,他曾是武举状元出身,升任带御器械(即御前带刀侍卫),护卫官家左右。但焦文通为人太过耿直刚烈,看不惯皇家与官场的为人作风,没多久就得罪了宫中的宦官,因此辞官远遁来了太原。后来他听闻太行山上有伙贼寇打家劫舍祸害百姓,他便孤身一人,仅凭一匹马、一柄弓,就打得七星山的众匪们服服帖帖,从而做了寨主。从那以后,七星山在他的统领之下改头换面济世救民,声名远扬日渐强大,威震河东!凡太行九山、西山十八寨以及远近的绿林好汉,无不对太行七星山心悦诚服,奉之为尊!”
“真厉害!”楚天涯由衷的赞叹了一声,但又好奇道,“他不是二寨主吗?”
孟德笑了一笑,“这便是七星山的家事了,我不便多说。简而言之,焦文通主动让出了寨主之位,给了另一人做寨主。不过,新寨主也是个义气好汉,倒是配得上七星山寨主之位;而且,让位后的焦文通,仍是执掌山寨的兵马大权。因为他不仅仅是箭术神通、义薄云天,更是武举状元出身,深知兵马熟络韬略,极会治兵、用兵。因此七星山的喽罗与其他山寨皆不相同,简直比官军还要严整规范!所以,七星山在河东一带无人敢惹,连官军也不敢去进犯。焦文通的大名,也就足以让徐二当家那种货色,闻之腿软了!”
楚天涯不禁微微惊愕:能让焦文通都主动退让的人,该有多牛?……此间的大宋道教兴盛,连当今天子也自称“道君皇帝”。所谓上行下效,民间似这类以道家仙官为名号的现象比较常见。曾听张独眼那厮说起,七星山上共有七位头领,便是取北斗七星君的星官做名号。
现在已经见识到了五位。按他们的排名对应北斗七星君来看,应该是:二寨主巨门星君,太行神箭焦文通;三寨主禄存星君,醉刀王薛玉;四寨主文曲星君白诩;五寨主廉贞星君萧玲珑!
还剩下大寨主贪狼星君,和六寨主武曲星君、七寨主破军星君没有见识过。
楚天涯正待发问打听一下,萧玲珑走了进来。
她站在门口,一条胳膊打了绷带吊在脖子上,脸色苍白神色憔悴,微笑嫣然。
“你醒了?”
楚天涯轻松的笑,“好像是啊!”
张仪敏便放下了药碗,拉扯孟德的衣袖,“走,咱们出去!”
“呃,好,好。”孟德憨厚的笑道,“郡主,兄弟,你们俩慢聊。”
“还是请夫人喂完药再走吧!”萧玲珑略微抬了一下受伤的手臂,示意自己手脚不便。
“没事,让他自己喝!”孟德嗬嗬的笑,便拉着张仪敏出去了。
楚天涯看到萧玲珑脸上的红指印居然还隐约可见,不由得有点尴尬,笑道:“你……还好吧?”
“有焦二哥妙手回春,不会变残疾。”萧玲珑只字不提红指印的事,走近几步在楚天涯床头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刚伸出一只手要去拿药碗里的汤勺,却又马上缩了回来。
“还是你自己来吧!”她仍是初见时的那般淡然与清静,说道,“我没做过这种事情,笨手笨脚,别洒到衣服床褥上。”
楚天涯笑了一笑,便勉强的转过身子拿起了药碗,自己慢慢的喝着药。
萧玲珑就这么眼神淡然表情恬静的看着他,也不说话。楚天涯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一时居然冷了场。
直到楚天涯喝完了药,萧玲珑伸手去接他手中的药碗,楚天涯才说道:“我得赶紧回太原。出来得太久,童贯与耶律余睹那边都是不好交待。而且,时间越来越紧了,不容耽搁!”
萧玲珑不急不忙的接过药碗放下,然后一双美眸定定的看着楚天涯,“除了这些事情,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的?”
“那我得……好好想想!”楚天涯呵呵的轻笑,笑得有点憨,也有点尴尬,更有一点故意表现出来的狡黠。
此间的意味,便已是只可意会,不得言传。
“那你就躺下来,慢慢想吧!”萧玲珑微微的一笑站起了身来,说道,“两日后,我与你一起回太原。但愿到时候你能下床走动,不用我来背你。”
“好啊!”楚天涯轻轻的点了点头,心里突然感觉到一丝久违的暖意。
这种话如果是换作别的人说,估计会是“好好休息,希望你能早日康复”、“我很担心你、你要快点好起来”。
也就只有萧玲珑,能将这种话都说得棉里藏针却又刚中带柔,还有那么一点蛮不讲理--两天,如何就能养得好这么重的伤呢?
但楚天涯知道,类似于萧玲珑这种不攻于辞令、感情不溢于言表的人,她所要表达的关切之情,却往往都是最真挚的。
正如何伯所说,萧玲珑这丫头--“一但认定了,就会矢志不渝”,“敢为你剖肝沥胆、两肋插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