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黎明,霜如刀,寒彻骨。山中更显阴寒与干冷。
整座天龙山就如同冬眠的黑熊,迟迟未能苏醒。直到一轮红日爬上山巅,万道金光洒下来,吸附在树林中的寒气与水露尽皆缓缓的蒸腾而起,给整个青云堡披上了一层乳白色的雾障。
“起雾了,看来得要误些时辰。”孟德对楚天涯道,“不然我等挂出白旗之后,张独眼是否真的撤走了人马,也是看不真切。”
“那便不急,再等等。”楚天涯道,“或许萧郡主那边也正需要时间。”
正当这时,把守寨门的头领来报,说寨门前百余步处,有一名女子一直站在那里。而在她身后,则有百余名丁壮在不停的忙碌,似在搭建什么台子。
楚天涯便对孟德道:“可能是萧郡主,咱们一起去看看!”
二人便在小头领的带领下,上了堡垒城墙,放眼朝下一看,一片雾霭中确实可以看到萧玲珑依稀的影子。
“是她,没错。”楚天涯略皱了一下眉头,“她也太胆大了!”
“怎么了?”孟德好奇道,“萧郡主为何不避严寒的独自站在这里?她身后的这些人,又是在搭建什么东西?”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萧郡主是在让人搭建结义台。让你出城后,就在那里和张独眼结拜兄弟。她想得很周全。如果是去了别的地方远离青云寨,那你无疑会陷入孤立无援之境地,一切被动只能任凭张独眼宰割。”楚天涯吸了一口冬日的凉气进去,轻轻的咳嗽了两声,说道,“至于她为什么站在这里……我想,你应该能猜到。”
孟德不由得脸色变了一变,“莫非她知道张独眼已经在寨外布下了弓弩埋伏,因此自己站在那里当了活靶子?却是为了让张独眼投鼠忌器,不敢放箭?”
“没错……”楚天涯点了点头,拧眉看着前方长身而立的萧玲珑,叹息道,“这个女人的智慧胆色,丝毫不输给任何男子。她知道,一来张独眼觊觎她的美色,二来也不敢伤了她得罪七星山。于是她把自己当作了一面盾牌立在了寨门前。到时你我出寨,大可不必担心被乱箭射杀!……只是她这样,未免太过玩命了。张独眼毕竟是个丧心病狂的恶魔,真要逼急了,他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巾帼英雄!”孟德大赞了一声,明知道萧玲珑看他不到,还对着她抱拳拜下,“青云堡上下,感佩郡主大义,五体投地!--兄弟你别担心,稍后咱们全堡上下的人拼了性命,也不会让萧郡主受到伤害!”
楚天涯点了点头,微拧眉头看着远处的萧玲珑。雾霭之中略显朦胧看不清表情,只见她衣袂飘飘,宛如仙子临风。
“天气这么冷,她既没有棉袄也没披个披风,还不冻死?”楚天涯不自觉的心中想了这一句,却是恍然一怔:我是在心疼她?……难道,我会喜欢她这种凶巴巴的男人婆?
楚天涯自己都好笑起来: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想这个!
一轮红日,仿佛是心不甘情不愿,懒洋洋的爬上了半空。雾汽散去了许多,气温也回升了一点。
眼看着萧玲珑那边的台子也快搭好了,孟德便叫挂起了白旗。
这一面用来投降的白旗刚刚挂起,却如同是吹响了冲锋的号角,青云堡、和尚洞两方的人马,都开始紧张与躁动。这一方天地间的空气,都仿佛变得肃杀起来。
站在城下的萧玲珑看到城楼上飘起了若大的一面白旗,将便马扩请来,对他道:“马二哥,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一切就绪。”马扩严肃的回了一句,仰头看了一看城楼顶上,依稀可以看到楚天涯的身影,他忍不住低声道,“郡主,一切小心啊!”
“我会的。”萧玲珑回了一句,淡然道,“想必,张独眼也对马二哥不是那么信任了。因此,稍后你不要有任何异举。他如何下令,你便如何行事。不出所料的话,他应该会找借口将你远远的调走。那么,就请马二哥将计就计,前去疏通山路,准备接应我二哥前来!”
“七星寨二寨主要来?”马扩惊讶道,“你们早有约定?”
“没有。我昨夜才派人去请的。”萧玲珑说道,“但我知道,他今天一定会来!”
“怎么可能!”马扩惊道,“此处离太行山极是遥远,山路更是难行!”
“我说会,就一定会。”萧玲珑微微一笑,“马二哥,就请你依计而行,千万不可出错。这一路上山行来,沿途有不少埋伏与卡哨。就请你将这些东西都清除,以便我二哥能一马平川的及时赶到!”
“好是好。只是我如果不留在这里,万一杀将起来,你和我兄弟势单力薄,如何敌得过张独眼?”马扩担心的道。
“这不是一场正面硬碰的较量,比的是耐心、果决与应变。”萧玲珑淡淡道,“马二哥若是执意不走偏要留在这里,张独眼必定当场跟你翻脸,把你当内奸处置。说不定,青云堡大寨之门还未打开,马二哥就先做了张独眼的刀下之鬼。所以……马二哥不如主动避嫌,请命离开。这反而能让张独眼放松对你的警惕,马二哥也能抽出有用之身,去办些有用之事。”
“……好!”马扩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不得不服气的点头应承,至此他更对萧玲珑刮目相看,心说这个女子还真是临危不乱、智珠在握。这和我那兄弟,大有一点相似之处!难道,真的是物以类聚吗?
“那就请马二哥即刻回报张独眼,就说青云堡已经张挂白旗。”萧玲珑说道,“按照约定,张独眼也该是时候撤走围寨兵马了!”
马扩咬了咬牙,点头道:“好,我这就去。张独眼是一头冷血狂暴的饿狼,惹急了他,天王老子他也敢拔刀相拼。所以萧郡主,你千万小心!”
“我知道了。”
马扩便带着这些搭台子的手下,一起离开回了军营。张独眼正大马金刀的坐在主帐里喝酒嚼肉享用早饭,小喽罗来报说,青云堡已经挂起了白旗,马扩也过来了。
“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张独眼冷笑的将一根带肉的骨头扔掉,扯过披风来抹了一把嘴,说道,“兄弟们,你们说,如何处置这马扩?”
“杀了他!”几名头领不约而同的沉喝道。
张独眼咧了咧嘴阴森的冷笑了两声,说道:“姓楚的小白脸,马扩,萧玲珑,这三个人都蛮会自作聪明的。背底里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以为我不知道,还以为这样就能谋算我。按寨里的规矩,吃里扒外出卖兄弟者,当属第一罪--要处以臽刑!--但现在,马扩还不能杀。”
“为什么,大哥?”
“因为青云寨还没到手。如果早早的杀了马扩打草惊蛇,那青云堡的人势必又会缩进龟壳里,再也不出来了。”张独眼嘿嘿的怪笑了两声,“且都先寄着这些鸟人的项上人头。只待寨子到手之后,再取这些瓮中之鳖的贱命便是易如反掌!--当然,萧玲珑例外!这么销魂的娘们要是不****个千百万次却就这么杀了,岂不可惜?”
“哈哈!”众山贼全都得意又淫猥的大笑起来。
“好,众兄弟们听令!”张独眼站起身来,威风凛凛的发号施令道,“徐二当家、老三把子,只等青云堡的人将兵器运到,你二人便去传令,让兄弟们拔寨起营往回撤。至此去往和尚洞的路上,东北方向有一个大貃子林,就是到了冬天也是树大叶密极易藏身。你带兄弟们半道拐进去,偃旗息鼓的藏在那里。只等我这边喊杀声一起,你们就一同翻身杀回前来助战!”
“是,大哥!”
张独眼又转头看向了一对双胞胎,对他们道:“耶律兄弟,你们不会因为萧玲珑是你们以前的郡主,就胳膊肘往外拐,倒戈一击反助她来杀我吧?”
“小弟怎敢!”耶律兄弟慌忙跪倒在地,“我兄弟二人与萧郡主也只是旧识,一无主臣名分二无私下交情;况且辽国已亡,她一个空头郡主对我兄弟来讲已是毫无意义!我兄弟二人早已立志誓死追随大哥,又怎会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干出这等天杀的不义之举?”
“嘿嘿,说得好。别紧张,我张独眼一向是有一说一、直来直去,并非便是怀疑你兄弟二人了。”张独眼笑道,“快起来,都是刀头舔血一起走过来的自家兄弟,我还能信不过你们吗?”
“谢大哥!”耶律兄弟心有余悸的站了起来,两人的脖脊下已都是一层冷汗。张独眼的这一出敲山震虎,着实将他二人吓了一吓。方才若是有半句话回得不好,以张独眼的作风那定是两颗大好人头落地--耶律兄弟,心里实在太清楚!
“那你兄弟二人,现在就去干一件大事。”张独眼说道,“马扩和那个姓楚的小子毕竟都是官军,老子担心趁我两方人马斗得正凶之时,会有官军前来围捕坐收渔翁之利。因此,你二人率领手下的契丹勇士们去把守各处上山的要道险阻,不得我令,不许任何人上山;但凡有半点可疑的,全都格杀勿论;若有重大情况,马上放火示警!”
“是,大哥!”耶律兄弟接了令,这才略略放心,眼下应该是不会有性命之虞了!
“其他兄弟,随我一同前往青云堡前,接受孟老七的投降!”张独眼哈哈的笑道,“我那没过门的夫人好不体贴,都在那里搭好了台子。怎么说,咱们也该卖给她面子,登台扮一回梨园子弟,唱好这一出大戏嘛!”
“哈哈!”众头领和喽罗们都大笑起来。
正当此时,马扩进来了。看到众人一片大笑,他却有点心惊肉跳之感。走上前来,马扩对张独眼道:“大哥,小弟看到青云堡上已经挂起了白旗,咱们也差不多快要撤走人马了。这行寨里的营房、城栅全是小弟带着手下的兄弟,按大宋官军的制式搭建起来的。若要拆除,小弟的手脚也会麻利一些。因此小弟请命,带兄弟们去准备拔寨起营,运送辎重回和尚洞。”
“好。这些事情也就只有马二哥办得最是利索稳妥,那便交给你了。”张独眼抹了抹下巴似笑非笑的看着马扩,心说你倒是挺识相,不敢再赖在这里。就让你再苟活两日,且回和尚洞先洗干净脖子。待我收取了青云堡,再回来将你这反水的贼汉榨成了肉泥烙饼吃!
马扩便抱拳应了诺出了帐,叫上手下的五百心腹军士,准备去搬卸粮草辎重。这时他心忖道:那个萧郡主还真是有几分未卜先知的本事,张独眼果然准许我现在离开……好吧,我得按她说的,尽快去拔除卡哨、疏通山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