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惊雷起,帝都东京,换了天颜!
赵桓坐在龙椅上,若不是有御案遮挡,殿下的臣子肯定都会看到他们这位年轻的官家,双腿在瑟瑟发抖。
左宗泽,右许翰,这两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让今天来上朝的大臣们满心忐忑。金銮殿上宿卫戒备的金甲武士,也与往日不同,是两个冷到了骨子里的青年武士。
玄武与勾阵,刀在鞘,杀气四溢,让整个金銮殿上都弥漫着一股冷嗖嗖的杀意。
此外,最让满堂臣工震惊的,是摆在金銮殿正中的那一颗大好人头--孙傅!
这种事情,在大宋开国以来,还真没发生过。开国之君赵匡胤曾立下铁碑祖训,不杀谏官士大夫。有宋一代,也被历来的读书人视为黄金王朝,因为大宋最为优待仕人。
今日,却有一颗宰执的人头,公然摆在了金殿之上。
“孙傅妖言惑众蒙蔽圣听,视国家危亡如儿戏,矫诏弑杀朝堂大员,犯上忤逆;又暗通金贼消极防备,令京城陷入重重危机!”老将宗泽声如洪钟,代替惶惶发抖的官家高声道,“微臣已奉官家密旨,将其诛杀--现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这是明目张胆的杀鸡儆猴。朝堂之上,孙傅的党羽并不在少数。原本,党争之事最是残酷,眼睛里容不下半点沙子,必然斩草除根。但现在非常时期已经有外敌兵临城下,如果在朝堂上掀起一场大清洗的血雨腥风,势必令整个大宋的朝堂陷入崩溃与大混乱,反而让金人有机可趁。
因此许翰与宗泽议定,今日之朝会不可再杀一人,务必抛弃一切前嫌,共抗外敌。虽然他们清楚孙傅的余党们心里不会这么想,但情急之下,也的确是没有别的好办法。如能将他们暂时镇住,则为上上之策。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再在东京城中酿出刀兵。
如今的东京,已经禁不起任何内耗,这是楚天涯对许翰的反复叮嘱。
……
满堂皆静,就算是以往孙傅最为心腹之人,也不会傻到在这种时候跳出来,伸脖子讨一刀。
许翰上前一步,“官家有旨!”
众臣默默无言的伏拜而听宣。
许翰宣旨,大意为即日起改任许翰为东京守御使,全权负责如今的京城防务,满朝文武皆受其节度;擢开封知府宗泽为枢密院副使执掌东京兵马,守备皇城。另加封洛阳郡王楚天涯为太尉,知大宋一切兵马之事;焦文通与岳飞人等各记战功,授官加爵。
东京的天,在这一刻彻底变了。原本已经沉沦到底的主战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事、用一种极端的手法,瞬间咸鱼翻身,掌控了朝堂的话语权。
此刻,坐在龙椅上的官家赵桓,脑子里是一片空白的。他感觉赵家的江山仿佛已不由姓赵的人在执掌。大宋的天下突然改了一个航向,在朝一个未知的领域飞快驶去。而他这个君临天下、理当总理一切的官家,却比任何人都像是一名看客。
相反的,从来没有出现在东京一次的那个山贼王爷楚天涯,比他赵桓更像是这个大宋的官家!
……
东京,风起云涌。
朝议罢后,东京各门战鼓隆隆号角喧天。早前在那里跳大神的道人全部被拿下,腰斩于市。精壮的武士执戈立戟的立上了城头,雪藏多日的霹雳炮将它黑乎乎的洞口对准了城外的女真人。朝廷奖励将士开仓放粮,号召城中百姓积极参与守城之战,无数的檄文与战书遍发城中……
鸷伏的东京子民的血性,一朝之间被激发。整个东京城中,战血沸腾激情勃发。仿佛大宋的京城,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阳刚与劲烈过。
穷则思变,危则奋起,关键还是需要有那么一个人、一个行动,去推动这一切的发生。宗泽也好许翰也罢,包括手刃孙傅的朱雀和血战到半死的焦文通,不管他们心中的念头如何,归根到底都是--在为楚天涯而战!
那个从来没有出现在东京的男人,在这一刻,仿佛成了大宋帝都的图腾。他改变了整个朝堂的格局,也改变了整个王朝的气象。一切,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
原来,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改变的。大宋的官场盘根错节尾大不掉,王安石那样的革新与变法,就算得到了官家的同意与支持也难以擅动大官根基之万一。但是楚天涯做到了,在非常时期,是用一种非常刚烈与野蛮的手法,做到了。就如同是对付病重的病人,死马当活马医,都没有打麻药,一刀下去,病灶切除!
一力,压百巧。
东京的变化,引起了女真人的高度注意。原本,他们是一边强力围城,一边用“和谈”的诱饵来麻痹与分化大宋的官家与朝廷。在他们看来,一向胆懦且缺乏战力的大宋很有理由在兵临城下的危急情况下,接受任何耻辱的和谈。就算没有接受,能让东京士气低落疏于防备,对女真人来说也是赚到。
正因为女真人这种“有和议佐攻战”的麻痹战法,才使得东京的主和派一直在朝堂上占了上风,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大宋的朝廷习惯了这样的软弱与妥协。他们掩耳盗铃一般的蛊惑自己相信,女真人不会真的灭了大宋,是真的要与大宋和谈。
若非如此,女真人的军队又怎么可能一举从苦寒的辽东打出来,吞并了整个辽国又马踏中原,直逼东京?
现在不同了。一直处于醉熏熏状态的大宋仿佛一夜之间突然醒了,他们抛弃了和谈的幻想摆出了“决战到底”的姿态,要与女真人拼命了!
女真人都是拼命长大的,倒不是不怕战斗。让他们惊异的是……南国的汉儿这是怎么了,一夜之间,就像是换了心胆?
与此同时,梧桐原上的大阅兵进行得如火如荼。二十万义军在进行紧急的磨合。说得好听一点,这是一群志同道合的义士;难听一点,其实也就一群临时拼凑来的乌合之众。
他们当中有超过一半的人从来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军事训练,不知军令为何物,不知道真正的血肉战场是何模样。
楚天涯要做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他们训练成,只知向前,不敢退缩的战场机器!
要做到这一点的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赏罚分明、杀伐果断!
楚天涯的确这么做了。他把所有的金银财宝拿出来,分发给了梧桐原的将士;然后,又当众砍杀了一些不服军令胆大妄为的倒霉鬼。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在盟军内部竖立起无人可及的威信,同时让所有人意识到了--军令如山!
这就叫临阵磨枪,不亮也光。至少现在这二十万人知道闻鼓而进鸣金而退,唯将令而是从了。
女真人显然没打算给楚天涯多少时间来干这些事情。当完颜宗望得知梧桐原的动静之后,第一时间做出的决定,就是先杀外围,再取东京!
现在,他的三十五万大军已经全部渡过黄河,尽抵东京。毫不犹豫的,他抽出十五万精锐、亲自挂帅,绕过东京径直扑向梧桐原,来会楚天涯了。
一场大战,无可避免的拉开了战幕……
晚唐军阀混战以来中原最大的战役,就在梧桐原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打响。
到了眼下这个份上,双方都没了退缩的余地,也没有太多的诡计好耍。硬碰硬,你死或者我亡--只剩下如此简单的规则!
金国的拐子马与铁浮屠,在地处平原的东京畿辅一带,占尽了地利,能够充分的发挥他们机动力的优势。但楚天涯的战场选址也不可谓不刁钻,梧桐原西高东低沟渠纵横,无数的青云斩与钩镰枪手尽挑低矮坑哇处埋伏,下砍马腿上刺骑士,或有弓箭无数漫天降临。几场大战下来,金国的骑兵居然没有讨到太大的便宜。
完颜宗望本想以雷霆之击收拾掉梧桐原的这群乌合之众,生擒楚天涯给完颜宗翰报仇血恨。几场试探的战斗打下来,他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初衷,开始认真的审视楚天涯这个对手。
“的确不简单,宗翰败得不冤。”这是出师以来每战皆胜从无败绩、有北国战神之称的完颜宗望,说出的原话,“这个楚天涯能够站到今天的位置上,看来并非只是运气好。”
东京四门紧守兵马严阵以待,将士们心急如焚,也只能坐视梧桐原杀得血火河山。
焦文通昏迷了几天总算醒来,睁眼第一句话就大喊,“主公,焦某无能!……”
“二哥,你没事了。”过了他几天几夜的啸骑将士们喜极而泣,“我们完成主公交待的任务了。许翰进了东京,孙傅伏诛,宗泽已经提点京城防御。一切尽在主公掌握!”
焦文通一听,如释重负,又昏迷了过去。
不久,岳飞带着张宪、王贵等人,前来探望焦文通。迎面就看到了朱雀与贵人,几人面对面而立。
“原来你们是河东义军的人,我早该想到的。”岳飞淡淡的道。
戴着面具的朱雀默然无语。贵人说道:“岳大哥,多谢你又救了我们一次……不如,你和我们一起去为我家主公效力吧!我家主公……”
“姑娘慎言!”岳飞丝毫不解风情也不给面子的打断了贵人,提着一包药材,径直走进了焦文通的房间。
“某特来探望焦英雄。”岳飞放下药材,深看了躺在病榻上的焦文通几眼,惺惺相惜这态溢于言表,“是条好汉!望他早日康复,某当与之痛饮三百杯,一醉方休!”
说罢,他便走了。
贵人恨恨的皱鼻子,“武夫!怪人!”
朱雀淡然道,“他的本事,不在焦二哥之下。但凡有点本事的人,都有一点怪脾气,这不奇怪。”
“你们错了。”躺在床上的焦文通突然睁开了眼睛,说话了,“此人的本事远在焦某之上。焦某如鹿,彼则如虎。虽十鹿,不如一虎。焦某定要竭尽所能,助主公收到这一员将帅之材。有他相佐……主公必然如虎添翼!!”
朱雀道,“你不是晕死过去了么?”
话一落音,焦文通果然又晕了。
“都是怪胎!”
梧桐原大军营里,楚天涯带着曹成等一拨儿头领大将,在视察慰问伤兵营。
哀号四起,惨叫不绝。
所有的人心脏都缩成一团,看到这样的情景,没有人能轻松得起来。
“主公,宗望的军队,比宗翰的要硬。”今日领兵出战的阿奴在楚天涯耳边小声的道,“宗望所部的主力,大部份是从辽东杀出来的女真本族老兵,战力非凡配合默契,父子同军同仇敌忾。反观宗翰,云中西朝廷的大部分兵马,都是辽国降卒为主,另有许多的流民与汉人降卒组成,论军心论斗志都远不如宗望所部。今日与我大战的还只是宗望麾下的头号走狗、郭药师的常胜军。假使宗望的本部亲勋亲自出战,恐怕我军的损失会更加惨重。”
楚天涯静静的听,默默的点头。对这一些他其实并不陌生,都在预料之中。二十万义军的战斗力有几成成色,他心里再有数不多。如果仅凭这一拨人马就能生吞了宗望,那宗望又有什么资格冠之以北国战神之名、又怎么可能席卷了整个华夏的一半版图呢?
“王爷,连日来大小十余战,我军少有胜绩。眼着伤亡不断增加,士气有所低落……”曹成看着满营的伤兵,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如此下去,不是办法。”
楚天涯淡淡的道:“你有何妙计?”
“不如联络城中,一并出战前后夹击?”
“不可。”楚天涯斩钉截铁的道,“宗望的主力都还没有出动,只派出了郭药师来与我周旋,明显就是防着我们这一手。一但东京城中兵马出动,他的主力大部就会猛扑东京,夺下城池。这么简单的声东击西、打草惊蛇的手法,你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是……属下愚昧。”曹成应了一声,却并不死心,“只是,我们在这里死死的耗住宗望,却无取胜之希望。长此下去,属下担心军队的士气……”
“沉住气,切不可心生怯意!”楚天涯双眉一拧沉声道,“将怯则军心怯,将懦则军必败!……当年曹公在官渡面对数倍于已的袁绍,情势远比我们现在要危急得多,不也是最后得胜了么?务必坚持--我们扛不下去,劳师远征的宗望,比我们更加难受!”
“王爷所言甚是,属下愚昧了!”
楚天涯心中暗暗的吁了一口气。话虽然这样说,其实他心里比曹成更加的焦虑和紧张。
正面的硬碰硬想要打败比自己兵力还要更加雄厚的女真人,这基本上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是现在,他又能创造一个什么样的奇迹,来打赢这场战役呢?
何说现在他眼前不光只有宗望,身侧还有宗望的三四十万大军从太原南下,正浩浩荡荡的杀奔他身后--洛阳而去。
万一刘子羽和白诩没能将宗翰挡在黄河以北,那么梧桐原就要背腹受敌,洛阳必失、东京必失、大宋必亡……可就真是灭顶之灾了!
此刻,楚天涯肩膀上的压力远比天底下任何人的都要大。
“汤盎到了没有?”楚天涯突然大声的问。
“回主公,还没有……”
“速速派人去催,去接应!!!”
楚天涯几乎是在歇斯底里的怒吼了。
近卫怔了一怔,慌忙应诺。
汤盎奉楚天涯之命晚行一步离开洛阳,保为搬取耶律言辰研制的火炮。那些火炮成与不成,楚天涯心里完全没底。但是现在就是死马也必须当成活马来医上一医,楚天涯不想再等了。
次日黎明,金鼓在响,女真人又来搦战了。出战之人仍是郭药师,辽国降将。他麾下的常胜军,曾是辽国最为倚仗的一块国门,结果临阵反水投降了女真;然后又降了大宋,被大宋倚为国门;最后又再一次反水投降女真,现在像一匹猎犬一样被宗望牵着,杀到了中原东京。
如今郭药师的名声之臭,天下无人可及。但这丝毫不影响他麾下的常胜军的战斗力,那是一群主要由奚族胡人组成了敢死军队,以往常年在辽国边境征战,是以骑兵为主,军中个个勇悍唯令是从,曾经是一块令金国人都比较头疼的硬骨头。
连日来,郭药师率领他的常胜军已经和梧桐原的义军杀了好几阵,略战上风各有胜负。楚天涯先后派出过曹成麾下虎将杨再兴所部与自己的虎贲主力与之对战,都没有讨得太大的便宜。
余下的虾兵蟹将就不必说了,到了真正的战场之上,他们顶多只能充一充人数,或是摇旗呐喊。
现在整个梧桐原虽是号称二十万义军,但真正能战敢战之师,也就刚刚过了半数而已。
而他的对手完颜宗望,根本就还没有动真格的。
一个有史以来最为严峻的问题,摆在了楚天涯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