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再兴这嗓子一吼下来,曹成等人几乎看到一股有形的气浪从他身上奔薄而出,周遭都起了一阵旋风。
不少人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不寒而栗。
传说,杀人太多的人,身上自有一股煞气。这股煞气,能让蛇鼠远遁,能令鬼神失色。
杨再兴,就是这样的人。
虽然他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但凛凛威躯早有一股杀气在四下奔腾,让他身边的人都感觉到十分的压抑。
曹成看着自己这个手下,都有点心惊肉跳。
杨再兴跟他的时间并不长久。据说他是杨家将、杨老令公的后人,早前曾在河东太原一带,与关山、焦文通等鼎鼎大名的绿林豪杰一起,聚啸山林制霸一方。后来因为与焦文通不和再加上老母病重,杨再兴便回归了故里。
曹成是杨再兴的同乡,久闻杨再兴之大名。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招致麾下。结果,杨再兴果然没有让他失望。短短一两年的时间里,曹成由最初的一拨剪径强贼,迅速吞并了附近的许多山寨响马,发展到六七万人之多。曹成敢发誓,他有生以来、甚至在书本传说之中,都没有见过像杨再兴如此勇猛之人。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便如探囊取物,这种只在瓦肆评书中出现的桥断,杨再兴干过不止一次了。以至于到了后来,敢于曹成争锋的山贼路霸只要听说是杨再兴领兵而来,全都吓得屎尿齐出不战而降!
曹成自己都在许多场合毫不讳言的说,他能有今日之势,一半的功劳要归于杨再兴这员盖世虎将!
如今,曹成已经是江淮一带最大的强贼,连官府也拿他没有奈何。隐约便有了追赶当年方腊的气象。
但正因为有了方腊的前车之鉴,曹成没有得意忘形。他一边圆滑的处理他与官府、军队之间的微妙关系,一边四下招兵马买,静待天时。
好不容易等到宋金两国正式宣战,天下大乱正是英雄辈之时,曹成卯足了心力要干一番大事。此次进京勤王救驾,曹成便是谋定而后动,想趁此机会捞足资本一飞冲天,最好是像当年的曹孟德救驾那样,落得个“挟天子而令诸候”最是划算。再不济,博一个勤王救驾之功,封候拜相也是好的。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原本远在太原的另一个大响马楚天涯,没来由的逃到了洛阳圈地为王,如今也打着旗帜来东京救驾了。曹成既然能坐到今天的位置,自知之明肯定是有的--他自忖,无论是兵马实力、人才优劣还是名声广远,都比不上楚天涯。
如果楚天涯来到东京,诸路义军肯定是唯楚天涯马首是瞻。曹成的精明就在于,他知道自己压不住楚天涯,那就图个伸手不打笑脸人,主动向楚天涯示好。好歹自己手下有七八万兵马,两股最大的义军合兵一处共同勤王救驾,胜率大增。到时分功受勋,还能少了他曹成的份么?
……
可是一介武夫杨再兴并不懂这些。他张口就要杀了楚天涯……曹成都不知道骂他什么好!
“曹帅,楚天涯他们来了。”近旁有人道。
杨再兴虎目一凛,将插在身边的方天画戟拔起绰在了手中。
“不可造次!”曹成有点恼火的喝道,“再兴,楚天涯是我们请来的客人,就算你与他有仇隙,也不可在今日计较!”
杨再兴生吞了一口怨气,怒目而瞪道:“属下与他并无仇隙。属下只恨他害死了关大哥,还败光了七星寨的基业!”
曹成一听这话,心里一股妒火腾腾的就暗冒了出来,牙齿都咬得发出了骨骨的声音。
“再兴,曹某待你如何?”
杨再兴一愣,“主公待我,恩重如山、亲如兄弟!”
“那你为何只念着关山、只想着七星寨,却从不把曹某之事放在心中?”曹成平静的说,可是字字诛心冷气森森,“楚天涯,杀不得。他现在是我们的友军,要一同抗金救驾。再者,是我请他来的;现在你杀了他,岂不令天下英雄笑话我曹某人用鸿门宴来妒杀好汉?”
杨再兴轻吁了一口气,别过脸去,“属下知错……今日,便暂且饶他不死!”
“哎……”曹成由衷的叹息了一声,心说,再兴勇冠三军无人可及,但终究有些桀骜不驯,并对我口服心不服……事到如今,他仍是人在江淮,心在太行啊!
楚天涯一行人,缓缓走在崎岖的山道之上,望榆山岭而去。
玄武与勾陈等几名青卫,早已先行一步潜入密林之中,刺探情况排除危险。沿路留下青卫专用的记号,给楚天涯回报信息。
“主公,曹成等人便在前方山头之上。”六合查看了路上的记号,指着前方对楚天涯报说,“那里便是榆木岭了。”
“看来并无危险。”楚天涯淡淡一笑,“曹成也是聚啸江淮称霸一方的枭雄,好歹会讲个义气。”
萧玲珑淡然道:“河东与他素无往来,没来由的请主公前来赴会,多半没什么好事。还是多加提防。”
“他能有什么事?无非是先下手为强,想争个义军同盟的好座次。”楚天涯无奈的笑了一笑,“战况如火,我本是没空理会于他。但是异心的盟友会比凶猛的敌人更加致命,我不得不亲自来会他一会。”
萧玲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倒是在理。”
正说着,前方奔来数骑,打着黑色的玄水战旗,上书一个“曹”字。
“主公,曹成亲自下山来迎了。”
楚天涯眯着眼睛朝前看,一串烟尘,来者十余骑,骑术倒是不俗。
玄武与勾陈同时的蓦然勒马上前一步,“有杀气!”
众人心中一凛!
玄武与勾陈,就是这天下最顶尖的杀手,没有谁比他们对“杀气”更加熟悉。
楚天涯眉头一皱,“怎么会?”
十大青卫一同上前围在了楚天涯与萧玲珑的身边。阿奴站到最前,将楚字大旗高高扬起,众虎贲骑都已做好了刀剑出鞘的战斗准备。
“好浓烈的杀气……对方人中,有高手!”玄武沉声道,眼中精光四射。
楚天涯深吸一口气,大喝道:“散开!!!”
阿奴与虎贲及众青卫不约而同的一怔。
“我等百余人,对方不过十数人,还用摆出这样的阵势么?”楚天涯道,“莫让道上的好汉,笑话我楚某人是胆小如鼠之辈!”
众人只得散了开来,楚天涯勒马上前,只有萧玲珑跟随于旁。
曹成等人跑到近前放慢了马速,然后不约而同的在道旁下马,一同抱拳而立,“江淮曹成,与诸路勤王义军首领,共迎洛阳王大驾!”
“客气。”楚天涯便翻身下了马准备上前回礼。
玄武与勾陈的两双眼睛早已经瞪死了曹成身后那名杀气四射的金甲青年,越看越觉得此人危险无比,而且对主公心怀杀机!
二人哪敢怠慢,看到楚天涯上前,便顾不得楚天涯的号令了左右跟了上去。每走近一步,玄武与勾陈就不约而同的感觉到一股浓烈之极的煞气,竟让他们有了想要拔剑的冲动!
楚天涯与曹成都感受到了这其中的微妙与紧张,不约而同的回瞪看他们的属下。
“杨六哥?!”
蓦然,萧玲珑发出了一声惊诧的呼喊,然后匆忙跳下了马朝前走去,“是杨六哥?!”
杨再兴也恍然一惊,瞪大眼睛看着那个身着玫瑰战甲迎面走来之人。此前他一门心思只盯着楚天涯,现在这才看清那原来是一名女子、而且还是七星寨的故人!
“萧郡主?!”杨再兴不可思议的发出了惊叹之声。
曹成眉头一凛,“故人?”
杨再兴点了点头,“是。”
这一问一答,站在中间的楚天涯可是听得清清楚楚。萧玲珑走到他身边递了一个眼神,更是让他明白--眼前这个高大挺拔杀气四射的金甲青年,就是当年出走七星寨的六头领,武力第一无人可及的武曲星君,杨再兴!
杨再兴看到萧玲珑站在了楚天涯的身边,二人眼波流转颇有默契,不由得心中一阵阵暗暗吃惊:萧郡主出身显赫贵不可言,岂不说她眼高于顶,而且他早已是有心爱之人。但看眼前之景……她分明和这个姓楚的小子关系暖昧,亲密无间。
这怎么可能?!
关大哥死于官府逼迫,楚天涯有不可托卸之责任;按理说,七星寨众豪杰理当将楚天涯视为仇敌才对。薛玉等人被他欺骗蒙蔽倒也罢了,焦文通这样心比天高不可一世的人,也甘心沦为他的鹰犬……现在,就连萧郡主也与他站在了一起!
“这个楚天涯,究竟何德何能?……莫非他,会妖术?”杨再兴左右看着楚天涯与萧玲珑,心中左右猜测翻腾不已。
楚天涯深看了杨再兴一眼,精准的眼力一下就看出了他心中的愤恨与迷惑。但眼下明显不是叙旧的好场合,他淡然一笑,若无其事的上前抱了抱拳,“楚某来迟,还请诸位英雄不要见责!”
“岂敢!”曹成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当下抱拳一笑,“洛阳王能够屈尊来到这样的荒山野岭与我等草莽相会,已是莫大的胸怀与慷慨--酒宴已备,王爷,请!”
曹成一口一声的“洛阳王”、“王爷”,恨不得将楚天涯捧上了天去,巴结讨好之意跃然纸上。
楚天涯既不矫情也不傲慢,淡然一笑道,“曹帅,各位英雄好汉,请!”
短短的几句寒暄之后,众人再次上马登上了榆木岭。曹成早有准备在这里设下了一些简单的水酒果子,还拉起了一个行军帐篷,当作议事之所。
时间紧迫非比寻常,楚天涯与曹成及诸路义军的首领进了帐蓬,也没有过多的延误,开门见山直入主题。
曹成道,“王爷此来,东京各路义军就有了主心骨。曹某不才,早已事先约会诸路义军首领草议,想推选王爷为十三路义军盟主,领导我等共抗金贼,护国救民。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曹成刚说完,其他所有的头领就都眼巴巴的看着楚天涯。
楚天涯淡然的环视了在座众人一眼,微然一笑,只说了一个字,“好!”
曹成等人不约而同的心中一惊--他竟答得如此爽快?……他难道不应该先行谦虚推诿几回,再在我等的强力推举之下,不得已而“忝居此位”么?
“诸位英雄好汉莫要笑话。楚某行事,向来如此。”楚天涯站了起来,环环抱了一拳说道,“时间紧迫,楚某不想说一句废话。既然曹帅与诸位好汉看得起,那楚某人就担任这个盟主之位。同时,楚某就请曹帅担任副盟主,与我一同领袖十三路义军,抗金救国。其他各路头领,按兵力多寡分排座次。日后,再按功劳大小论功行赏。时间仓促,军令法度之类的来不及规划与制定了。楚某建议,暂时就按晋军的军令行事。诸位意下如何?”
曹成心里突突的跳了起来:这小子果然名不虚传,雷厉风行、手段刁钻!……原本我们只是想让他挂个虚名当这个盟主,顶起大梁之后,我们才大树底下好乘凉。他倒好,要在义军同盟之中推行他的军令法规。那不就是等于,一切他说了算、我们真的要受他制约了么?!……万一有个不慎我们这些头领有人触犯了军法,岂不是还要被他砍头?
“混蛋!”曹成等人心中,不约而同的骂了这一声。
但没有一个人骂出声来。
楚天涯自然是看出了他们心中的不满,仍是淡然的微笑,“如果诸位不同意楚某的提议,那楚某做不来这个盟主。向来都是国不可无法、军不可无令。没有严明的纪律与号令,数目再庞大的军队也只是一盘散沙,逢战必败。”
曹成等人听了,默默无言。
“如果诸位不想被晋军的军法所约束,大可以走。”楚天涯的表情冷漠了一些,“勤王救驾之事……楚某一人,则可!”
最后这句话,将曹成和诸头领心中的火气一下就点燃了。
“姓楚的,你不过是个刚刚出道的黄口小儿,莫要太过猖狂!!”马上有脾气粗暴的头领怒吼,“你还穿开裆裤的时候,我等就早已……”
这句话还没说完,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股血雾就朝上喷出,洒花了帐蓬的顶子。
喊话之人浑身抽搐的翻倒在地,头胪滚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