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天气更冷了。这种时候谁都会想念温暖的被窝。
薛玉也是。他刚刚泡了个脚脱衣睡下,十分泰然。他对白诩有信心,既然他说了马扩不会下山劫营,那就一定不会。
可是他的头刚刚贴在枕头上没一会儿,突然就听到一阵雷鸣似的大鼓震响和山呼海啸的呐喊声。
薛玉像根弹簧一样的呼的跳起,瞪圆了眼睛大骂,“白毛狐狸,这下被你害死了!”
不及穿衣披甲,薛玉抡上泼风宝刀就蹿出了军帐。
军营里一片混乱,谁叫薛玉刚刚下令让大部分的将士安心睡觉养精蓄锐的呢?现在突然听到了这样的动静,傻子都知道是敌军打来了,于是一大群汉子雷急火急的就蹿了出来。
在篝火前玩乐的人也吓坏了,慌忙抓起武器紧张防备,篝火都被踢得四下飞溅,一片兵慌马乱的景象。
营里炸了锅,可是等了半晌却没见到一个敌人。没过一会儿,鼓声与呐喊声还停了。
薛玉不由得有点懵了,左右看了看一群穿着单衣或是光着帮子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军士,心中是又惊又恼还有点被玩弄后的尴尬,怒喝道:“全体披甲,和衣而睡!--恢复巡哨全神戒备!”
“是!”众将士只得听诺。营里又忙作了一团。
山头上的马扩和士兵们哈哈的大笑。
“叫你们得意、叫你们使诈!”
“这下好了吧,大伙儿都别睡了!”
马扩笑着点头,“还是主公高明--兄弟们听好了,每隔那么一两炷香的时间就这么折腾一下,千万别让薛头领和他手下的青云斩精锐睡踏实了。”
“是!”众喽啰们欢喜的应诺。
这时候薛玉也已经想明白了,他拖着刀回了军帐,看到凌乱的床铺不由得一阵苦笑。
“主公和白毛狐狸斗智,却苦了我们这些人……罢了,能有什么办法?”他只得又爬回了床铺上。刚躺下却又起了身,叹了一口气,他穿上了衣甲还抱着宝刀方才睡下。
薛玉大营后方的山林中。
白诩坐在一方军帐内也是苦笑,“这么快就被拆了招,还是主公厉害!看来今天晚上,谁也别想睡个塌实觉了。”
一旁正在给他收拾书案的军机堂小吏,也算是跟白诩十分相熟了,说道:“军师不是说了,马扩肯定不会下山劫营的么?这么擂鼓呐喊的无非是想搅扰我军。不如下令让众将士安心睡觉,大不了用棉絮扎着耳朵。”
白诩摇头而笑,“马扩是不会,但主公会啊!”
小吏迷茫的直眨眼,“不会吧?主公就不怕我们下面有埋伏,是在引诱他们下山劫寨?”
白诩笑得更加无奈,“要不然你只能做个军机堂的文书,做不了主公也做不了军师呢?”
那小吏被说得脸上一红,尴尬的拱手而拜,“属下多嘴了,请军师恕罪!”
“你我私下说说,但也无妨。主公说了,演习的目的就是要让所有人都更加熟悉战争,提高自己。”白诩微笑道,“兵者诡道,虚而实之实则虚之。看着吧,用不了多久山上又会敲鼓呐喊,薛玉他们营中又要乱上一乱。这样折腾个七八回,是人都会精疲力竭。如果不予理会只顾睡觉,万一马扩真的下山来劫营了呢?”
“那怎么办?”小吏迷茫道。
“军队远来疲惫立寨未稳,本就应该严加防范以防敌人劫营,没什么奇怪的。”白诩叹息了一声,“小生这点小花招耍得了马扩,还是耍不了主公。我们还是返璞归真吧!”
“那属下可就给前方传令了?”
“嗯。”白诩无奈的点头而笑。
小吏走了。
白诩拿了一本书,就着油灯翻阅。
这是一个临时搭建的军帐,很小,连个正经的睡铺也没有。刚刚和薛玉见面之后白诩就偷偷的溜到了这片茂密偏远的树林里,一路上边走边拉军帐,每个军帐都还留了护卫看守,里面都点了灯留了人,都像他这样的坐着看书。
什么叫狡兔三窟,白诩给出了最合理的解释。
半个时辰过去了。
白诩漫不经心的翻着书,却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留意帐外的一切风吹草动,一脸微笑的自言自语道:“要是这样就能骗过青卫,那他们一定会让主公失望。”
“你说得对!”蓦然一声清啸,军帐的围帘外就站了一人。
青衣长衫,仗剑而立--勾陈。
“呵,果然来了!”白诩慢吞吞的站了起来,看着帐外那个和他差不多眉清目秀一脸儒雅气质的男子,笑眯眯的道,“既然勾陈都来了,那是不是意味着十二青卫中的最强杀手,玄武也来了?据小生所知,你们两个是生死兄弟。”
“军师果然聪明。”帐篷顶上传来一个声音。
“看来我是在劫难逃了。”白诩非但不怕,反而呵呵的笑,“青卫,果然厉害啊!居然能够越过前方的几座军营、避过重重封锁,还识破了小生布下的九处疑阵,找到这里。”
帐外的勾陈看到白诩这样,非但没有半点放松,反而更加警惕了。
因为他知道,白诩这个文致彬彬的书生,远比许多的武林高手要危险得多。现在他这个太过淡定的反应,就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信号。
“军师不用耍什么花招了。撕下袖绢,认输吧!”勾陈撒开手,手中飘落了一长串黑色的绢布。显然,这是属于白诩军帐外的那些贴身护卫们的。一边这样做的时候,勾陈仍然全神戒备的环视四周,不敢有半分的得意忘形。
“奇怪,我为什么要认输?”白诩扬起眉毛神秘的笑,“既然你们两个功夫如此厉害,为何不来拿我?”
勾陈却一怔,非但没有上前,反而后退了一步。
白诩摇着扇子,呵呵直笑。
“撤--”突然帐蓬顶上传来一声大喝,勾陈全身一震拔腿就跑。
“好走不送。”白诩摇着扇子呵呵长笑。
勾陈的轻功不是盖的,几步就蹿出老远,却发现功夫远胜他一筹的玄武落在了后面。他心中不由得大惊:怎么可能?
更让他惊讶的事情发生了,玄武跑了几步就踉跄起来,然后一头栽倒在地。
勾陈大惊,急忙过去查看。
只见玄武在那里喘着粗气,眼睛似睁似闭。脸色倒是正常不像中了剧毒或是受了重伤。
“玄武,你怎么了?”
“帐篷顶上涂满了迷药……迷药……”
勾陈的眼睛都直了,“白诩也太狡诈了!--他怎么知道我们会有人趴到他的帐篷顶上窥视?”
“因为他知道,我们对自己的轻功不是一般的有信心。而且他太细心了,凡是从上面往下窥视的,必然是面部朝下。于是他把迷药涂在了帐篷顶的天窗帘布上。只要我往下看,就好歹要吸一点迷药进去。”玄武说话都有点迷糊了,吃力的闭着眼睛说道,“刺杀失败,你赶紧走吧……只是迷药,死不了。”
“不行!任何时候我也不能扔下你!”勾阵一咬牙,背起玄武就要走。
“啪啪”拍巴掌的声音响起。勾陈一阵回头看去,白诩走了过来。
“果然是生死之交啊,呵呵!”白诩独自一人站在那里,笑眯眯的道,“既然你不肯放下玄武自己逃走,那就意味着你们两个今天都走不了了。”
“就凭你?”勾阵有点怒了。
玄武还有最后一丝清醒,沉喝了一声“走--”
“不用麻烦,你们都走不了了。”白诩微然一笑,笑容尚未凝固,勾陈就惨叫了一声,背着玄武一起往下陷去。
“放心,伤不了。”白诩呵呵的笑,“你们是主公的近卫,我哪敢伤了你们呢?”
勾阵狼狈的爬起来,发现这里是一处不浅的陷阱地穴,只是这陷阱里没有削尖的竹刺或铁蒺藜,而是垫了厚厚的被褥。玄武已经晕了,躺在那里不醒人事。
“白诩,你果然够卑鄙!”勾陈恼火的大骂。
“不够卑鄙,怎么做军师啊?”白诩走到陷阱边摇着扇子呵呵直笑,“老爷子是挺看得起我,派了十二卫当中最强的两个杀手来对付我。也幸好是你们两个来了,不然还真不一定对付得了。”
勾陈不由得一怔,“你居然还猜到了是我们两个来?万一是朱雀或者老爷子亲自来呢?”
“那我就只好认输了。”白诩一脸的诡谲笑意。
勾陈在地穴里仰头看着这个细皮白面的书生,越看他越觉得可怕。对于白诩的话,他现在是半句也不信。
“好了--你们已经阵亡了。”白诩下令道,“来人,请二位大侠上来。”
勾陈在地穴里就锤那棉被,“青卫的脸都被我丢光了!”
白诩看着下面的勾阵,微然一笑,摇着扇子仰头看向朦胧的月光,轻声自语道:“勾陈,你们不丢人。要是我这么容易就被你们拿下,就真的是把主公和河东义军的脸都丢光了。”
同样阵亡了的几个军机堂的护卫,七手八脚的把勾阵和玄武从地穴里拉了上来,然后请去招待一些酒水与肉食,一同从这场演习中除名了。
白诩不急不忙的朝回走,刚走到帐帘前却停住了。
脖子上,被人架了一把刀。
一把很大的刀!比薛玉的泼风大刀还要大,还要亮,还要瘆人!
“啧!千算万算,还是失手了。”白诩直咧嘴,“天空!”
“好了,军师不用耍什么花招了,撕了袖绢吧!”身材极其高大与肥胖的天空,站在白诩身后道。
“哎呀,还是老爷子厉害啊!”白诩啧啧的道,“小生还是犯了兵家大忌--饵兵勿食!想不到老爷子会派青卫当中最厉害的两位杀手当诱饵,迷惑小生,然后派天空来执行真正的行刺!”
“青卫是不会单独行动的。”天空的刀尖朝帐内一指,白诩慢慢的撩起帐帘,看到原本属于他的座位上,坐着一个婀娜万方的妖冶女人,脸上戴着一个露出眼眸与额头的皮面具。
白诩苦笑。
“小生认栽!”他垂下了头,索性还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老爷子也太看得起我了吧?居然派了四名青卫来收拾我?”
“实话告诉你吧,原本是六个。”天空弯下腰来,去撕白诩左臂上的黑色袖绢,一边说道,“太阴与太常是第三拨。”
话未落音,天空突然惨叫了一声,“啊!”
然后,他像触电了一样往后倒退两步,手里的刀都掉了。
坐在里面智珠在握的朱雀大吃一惊,一闪身就要冲出来拿下白诩,帐帘上方上突然弹出一张诺大的大网,能将整个军帐都牢牢盖住的大网--将她罩了个结实。
“太卑鄙了!袖绢里有毒针!”天空的脸都白了,浑身如同石化一般的僵硬,话刚说完就扑通一声惨摔在地。
白诩呵呵直笑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放心,死不了。小生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伤了主公的青卫!”
朱雀被大网罩住了,索性也没挣扎,就那样冷冷的看着白诩,也不说话。
“得罪了。”白诩上前一步对她拱了一下手,身旁却闪出多名军士,其中一人毫不犹豫的拿起沾了白灰的长枪就对着大网里捅了几下。
朱雀仍是不吭声,就那样冷冷的看着白诩。
“没办法,你太危险了。”白诩笑眯眯的道,“别人不知道,我还是知道的。玄武号称十二青卫里的最强杀手,但若是单论武功,恐怕只有老爷子能与你匹敌。再过个几年,你更是逢无对手--朱雀,你阵亡了。”
小卒们上前,小心翼翼胆战心惊的揭开大网将朱雀放了出来。
朱雀仍是一言不发,只是冷冷的看着这些人,然后将左臂上的红色袖绢扯了下来扔给了一名小卒。
白诩看着她,面带微笑,既不怵她也没有半分报歉的意思。
“别得意,你比时立爱差远了。如果真是在打仗,你也早就没命了。”朱雀总算说了一句话,然后抬脚头也不回的朝勾陈等人所在的‘死人帐’走去。
“我信。”白诩笑着摸了摸冻得发疼的鼻子,低声自语道,“问题就是--不是在真的打仗嘛!”
朱雀刚一走进走死人帐,勾陈就惊了,“不会吧,大首领也会失手?”
朱雀冷冷的瞟了他一眼,勾陈连忙改口,“哦,是朱雀!”
“要是这么容易就得手,老爷子也就不会派六个人来对付白诩一个了。”朱雀在火堆边坐了下来,先喝了一碗热酒,一双美如秋泓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火苗,淡淡道,“白诩和时立爱,绝对都是值得拼了一整队青卫,去刺杀的人!”
“现在我们四个都阵亡了,怎么办?”勾陈看了看左右还在昏迷着的玄武与天空,面露忧色的道,“连我们都不行,太常与太阴这对小姐妹……”
“别瞎操心了,现在我们已经是死人。”朱雀慢条斯礼的给自己倒酒,“死了还能喝酒吃饭,就已经很不错了。”
这话说得勾陈心里一阵阵寒。这要真是上了战场,小命可就交待了。
“看来我们的本事……不如自己想象的高强。”勾陈叹息,“这回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没什么丢人的。人之所以比驴子强,不是因为他比驴子的力气大。”朱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们只能做青卫,白诩却能做军师。懂了么?”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输了未必是坏事,至少我们不会那么自负了。开始我还对这场所谓的‘演习’不感冒,现在我懂了,这会让我们所有人都变得更强。”勾陈苦笑不已,举起一杯酒对向朱雀,“好吧,不瞎操心了--喝酒!”